前言
天涯·明月·刀 by 古龍
2018-5-25 17:34
天涯·明月·刀
“天涯遠不遠?”
“不遠!”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麽會遠?”
“明月是什麽顏色的?”
“是藍的,就像海壹樣藍,壹樣深,壹樣憂郁。”
“明月在哪裏?”
“就在他心裏,他的心就是明月。”
“刀呢?”
“刀就在他手裏!”
“那是柄什麽樣的刀?”
“他的刀如天涯般遼闊寂寞,如明月般皎潔憂郁。有時壹刀揮出,又仿佛是空的!”
“空的?”
“空空蒙蒙,縹緲虛幻,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到處都在。”
“可是他的刀看來並不快。”
“是的。”
“不快的刀,怎麽能無敵於天下?”
“因為他的刀已超越了速度的極限!”
“他的人呢?”
“人猶未歸;人已斷腸。”
“何處是歸程?”
“歸程就在他眼前。”
“他看不見?”
“他沒有去看。”
“所以他找不到?”
“現在雖然找不到,遲早總有壹天會找到的!”
“壹定會找到?”
“壹定!”
熱血古龍(rxgl.net)提供最佳古龍小說閱讀版本◆寫在《天涯·明月·刀》之前◆在很多人心目中,武俠小說非但不是文學,甚至也不能算是小說。對壹個寫武俠小說的人來說,這實在是件很悲哀的事。幸好還有壹點事實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的—壹壹樣東西如果能存在,就壹定有它存在的價值。
武俠小說不但存在,而且已存在了很久!
關於武俠小說的源起,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從太史公的遊俠列傳開始,中國就有了武俠小說。”這當然是其中最堂皇的壹種,可惜接受這種說法的人並不多。
因為武俠小說是傳奇的,如果壹定要將它和太史公那種嚴肅的傳記文學相提並論,就未免有點自欺欺人。
在唐人的小說筆記中,才有些故事和武俠小說比較接近。
《唐人說薈》卷五,張蚣的《耳目記》中,就有段故事是非常“武俠”的。
“隋末,深州諸葛昂,性豪俠,渤海高瓚聞而造之,為設雞肫而已,瓚小其用,明日大設,屈昂數十人,烹豬羊等長八尺,薄餅闊丈余,裏裹粗如庭柱,盤作酒碗行巡,自作金剛舞以送之。
”昂至後日,高瓚所屈客數百人,大設,車行酒,馬行灸,挫椎斬膾,皚轢蒜齏,唱夜叉歌獅子舞。
“瓚明日,復烹壹雙子十余歲,呈其頭顱手足,座客皆喉而吐之。
”昂後日報設,先令美妾行酒,妾無故笑,昂叱下,須臾蒸此妾坐銀盤,仍飾以脂粉,衣以錦繡,遂擘腿肉以啖,瓚諸人皆掩目,昂於奶房間撮肥肉食之,盡飽而止。
“瓚羞之,夜遁而去。”
這段故事描寫諸葛昂和高瓚的豪野殘酷,已令人不可思議。這種描寫的手法,也已經很接近現代武俠小說中比較殘酷的描寫。
但這故事卻是片段的,它的形式和小說還是有段很大的距離。
當時民間的小說、傳奇、評話、銀字兒中,也有很多故事是非常“武俠”的,譬如說,盜盒的紅線、昆侖奴、妙手空空兒、虬髯客,這些人物就幾乎已是現代武俠小說中人物的典型。
武俠小說中最主要的武器是劍,關於劍術的描寫,從唐時就已比現代武俠小說中描寫得更神奇。
紅線、大李將軍、公孫大娘……這些人的劍術,都已被渲染得接近神話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其中對公孫大娘和她弟子李十二娘劍術的描寫,當然更生動而傳神!
號稱“草聖”的唐代大書法家也曾自言:“始吾聞公主與擔夫爭路,而筆法之意,後見公孫氏舞劍器,直得其神。”
“劍器”雖然不是劍,但其中的精髓卻無疑是和劍術壹脈相通的。由此可見,武俠小說中關於劍術和武功的描寫,並非全無根據。
這些古老的傳說和記載,點點滴滴,都是武俠小說的起源,再經過民間評話、彈詞和說書的改變,才漸漸演變成現在的這種形式。
《彭公案》、《施公案》、《七俠五義》、《小五義》、就是根據“說書”而寫成的,已可算是我們這壹代所能接觸到的,最早的壹種武俠小說。
可是這種小說中的英雄,大都不是可以令人熱血沸騰的真正英雄,因為在清末那種社會環境裏,根本就不鼓勵人們做英雄,老成持重的君子,才是壹般人認為應該受到表揚的。
這至少證明了武俠小說的壹點價值——從壹本武俠小說中,也可以看到作者當時的時代背景。
現代的武俠小說呢?
現代的武俠小說,若由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俠傳》開始算起,大致可以分成三個時代。
寫《蜀山劍俠傳》的還珠樓主,是第壹個時代的領袖。寫《七殺碑》的朱貞木,寫《鐵騎銀瓶》的王度廬可以算是第二個時代的代表。
到了金庸寫《射雕》,將武俠小說帶進了另壹個局面。
這個時代,無疑是武俠小說最盛行的時代,寫武俠小說的人,最多時曾經有三百個。
就因為武俠小說已經寫得太多,讀者們也看得太多,所以有很多讀者看了壹部書的前兩本,就已經可以預測到結局。
最妙的是,越是奇詭的故事,讀者越能猜到結局。
因為同樣“奇詭”的故事已被寫過無數次了。易容、毒藥、詐死,最善良的女人就是“女魔頭”——這些圈套都已很難令讀者上鉤。
所以情節的詭奇變化,已不能再算是武俠小說中最大的吸引力。
但人性中的沖突卻是永遠有吸引力的。
武俠小說中已不該再寫神,寫魔頭,已應該開始寫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武俠小說中的主角應該有人的優點,也應該有人的缺點,更應該有人的惑情。
寫《包法利夫人》的大文豪福樓拜爾曾經誇下句海口,他說:“十九世紀後將再無小說。”
因為他認為所有的故事情節,所有的情感變化,都已被十九世紀的那些偉大的作家寫盡了。
可是他錯了。
他忽略了壹點!
縱然是同樣的故事情節,妳若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寫出來的小說就是完全不同的。
人類的觀念和看法,本就在永不停地改變!隨著時代改變!
武俠小說寫的雖然是古代的事,也未嘗不可註入作者自己新的觀念。
因為小說本就是虛構的!
寫小說不是寫歷史傳記。寫小說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吸引讀者,感動讀者。
武俠小說的情節若已無法改變,為什麽不能改變壹下,寫人類的情感,人性的沖突,由情感的沖突中,制造高潮和動作。
應該怎樣來寫動作,的確也是武俠小說的壹大難題。
我總認為“動作”並不壹定就是“打”!
小說中的動作和電影畫面的動作,可以給人壹種生猛的刺激,但小說中瞄寫的動作就是沒有電影畫面中這種鮮明刺激的力量。
小說中動作的描寫,應該是簡單的,短而有力的,虎虎有生氣的,不落俗套的。
小說中動作的描寫,應該先制造沖突,情感的沖突,事件的沖突,盡力將各種沖突堆構成壹個高潮。
然後妳再制造氣氛,緊張的氣氛,肅殺的氣氛。
用氣氛來烘托動作的刺激。
武俠小說畢竟不是國術指導。
武俠小說也不是教妳如何去打人殺人的!
血和暴力,雖然永遠有它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會令人反胃了。
最近我的胃很不好,心情也不佳,所以除了維持《七種武器》和《陸小鳳》兩個連續性的故事外,已很久沒有開新稿。
近月在報刊上連載的《歷劫江湖》,和《金劍殘骨令》,都是我十五年前的舊書。我並不反對把“舊書新登”,因為溫故而知新,至少可以讓讀者看到壹個作家寫作路線的改變!
《天涯·明月·刀》,是我最新的壹篇稿子。我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給讀者壹點“新”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是在盡力朝這個方向走!
每在寫壹篇新稿之前,我總喜歡寫壹點自己對武狹小說的看法和感想,零零碎碎已寫了很多。拋磚引玉,我希望讀者們也能寫壹點自己的感想,讓武俠小說能再往前走壹步。
走壹大步。
古 龍壹九七四、四、十七、夜、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