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七十五章影殺

　　壹陣令人作嘔的墜落後，李忘情猛然睜開雙眼。
　　開眼的瞬間，頭頂上壹面面牌位在壹陣莫名震動後嘩啦落下來，李忘情下意識地就地壹滾，銹劍已然提在手中。
　　然而放目望去，這只是壹戶尋常人家的正堂，除了地上躺著的凡人，並無異常。
　　……不，還是有異常的。
　　李忘情收斂氣息，她目光所及之處，地上出現了壹頭野獸的影子，盤踞在她剛才所躺的位置舔了舔爪子，隨後影子再動，朝著李忘情二度撲來。
　　「嘖。」
　　還沒碰到，李忘情就本能察覺對方不好對付，連忙再次躲閃，帶著自己的影子險之又險地避開這隕獸的撲咬。
　　而她同時也發現，自己的影子沒來得及馬上躲開，袖子就被鋒利的爪子抓成了幾條布絲……要知道，這可是法衣，能與同階鬥法不被余波所傷，那隕獸撕它時卻就像撕紙壹樣。
　　所幸李忘情閱歷還算豐富，當即吹出壹團真火，以掉落在地上的牌位為憑燒了壹對火，照亮了整間屋子大半的地方。
　　她緩緩退到壹面明亮的墻壁上，就在她用神識去找鐵芳菲軀殼時，壹只手不期然地抓住了她的袖擺。
　　幾乎沒有氣息，是突然出現的。
　　「妳是來救我的嗎？」
　　說話的是屋裏這壹家三口中唯壹的小孩，他的臉色極其蒼白虛弱，眼尾發紅，抓著李忘情的袖擺宛如抓著救命稻草。
　　「我的家人都被吃了，它還想吃了我，姐姐救救我好嗎？」
　　「……」
　　李忘情沒有馬上回答，目光四處逡巡，發現實在找不到鐵芳菲的軀殼所在後才看向腳邊的小孩。
　　蒼白的小臉上壹雙蘊藏著靈巧的眼睛，正楚楚可憐地望著她。
　　「妳是緹家後人？」李忘情問道。「叫什麽名字？」
　　「我叫……緹耀祖。」
　　李忘情點點頭，思索了片刻，猛然拋出千羽弦，先後將這孩子的父母，和他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小孩猛然被吊得離地三尺，沈默了壹下，道：「妳這是做什麽？」
　　「救妳啊。」李忘情的神情沒有什麽變化，「這「妖怪」是吃影子的，妳待在地上不是很危險？」
　　小孩：「妳可真是個好心的姐姐。」
　　「我壹向如此。」李忘情壹邊警惕周圍的陰影所在，壹邊說道，「妳要跟我走嗎，我可以帶妳飛離這裏？」
　　「不行。」小孩搖搖頭，「外面是黑夜，離開這裏就更找不到它了。」
　　李忘情貼在墻上，道：「聽起來妳好像對它很了解，知道怎麽對付它嗎？」
　　「妳過來。」小孩眨巴著眼睛，道，「我爹娘說這是個秘密，我得悄悄告訴妳。」
　　李忘情：「妳不會騙我吧。」
　　小孩：「怎麽會呢，騙妳我是豬。」
　　……這家夥明明不是人，對豬卻還挺有優越感的。
　　李忘情腹誹了壹下，靠近過去：「妳說吧，到底是什麽……」
　　她的話語尾音倏然消失，與那孩子四目相對時，對方的眼瞳泛起了壹圈淡金色的微光。
　　就像是被什麽不可言狀的神秘存在俯視了壹眼。
　　「去把神像砸爛。」
　　小孩的聲音冷淡下來，他直接掙開千羽弦，手指壹勾，剛才那頭影子隕獸從黑暗深處躍出來，背上似乎馱著壹個背著大劍的女人影子。
　　他對李忘情吩咐罷之後，李忘情微微點了點頭，轉身緩慢地朝七零八落的供桌走過去，銹劍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
　　當陶土碎裂的聲音傳出時，小孩似乎就等待著這壹刻，他壹掌拍在地上的陰影裏，與此同時，從手臂開始，他的皮肉、骨骼如同落葉壹樣飄落下來化作灰燼。
　　而小孩的神情也逐漸詭異起來，壹時驚怒，壹時嘲弄，像是有兩種意識在互相爭奪。
　　「是啊，我早就知道這裏有個遊蕩神困著我，沒走只是沒找到足夠強大的容器罷了。」
　　「妳猜妳跑不跑的掉？」
　　「哈~我不止要跑，還要帶著那邊的女人跑，妳氣不氣？」
　　「是嗎？如果妳以為妳能這麽容易就汙染她的話……妳再仔細看看。」
　　小孩陡然擡起頭，那邊本應成為他「香火」的李忘情倏然將銹劍扔出，在神像上壹個回旋，切豆腐壹樣被均勻地斬作兩半，裏面壹張四四方方的金鐵書頁隨著回旋的力道飛落在李忘情手裏。
　　如果見過它這種材質的人，壹定會脫口而出那是「天書」。
　　但它又厚重了許多，更像是壹張被平攤的……書衣。
　　下壹瞬間，地上的隕獸之影張牙舞爪地朝李忘情撲去，而她似乎早有應對，手上的書衣壹個倒懸，如同飛鏢壹樣砸進了地面，將隕獸的影子釘在了那裏。
　　「妳來不及了！」小孩震怒，他半個身子都化作了灰燼，而在他身下的影子裏，終於露出了他的核心。
　　那是壹團流金似的血，須臾間深入了地上那屬於鐵芳菲的陰影裏。
　　「我沒想來得及，不過……我現在相信妳是外面來的邪神了。」李忘情渾身靈力盡出，口吻冷冽地說道，「妳根本不懂劍修。」
　　她壹劍刺向地面，隨後立即向上壹拔，帶出了半顆猙獰的頭顱。
　　當那隕獸的頭顱真正出現在這裏時，空中獨特的、屬於隕火的灰燼味道陡然充斥了整個屋子，上面的房頂當即崩落，同時鼓噪起來的巨大聲響……
　　「百裏劍鳴！！」
　　這裏是山陽國，即將舉辦三都劍會的所在，百裏之內率先趕到此地的劍修們紛紛從入定中驚醒，帶著嗡鳴不斷的本命劍，同時從各個方向，如同流星般飛來此地。
　　比之那驚動百裏之內所有劍修的大場面，率先發威的，正是鐵芳菲的鈞嶽重劍。
　　「幹得漂亮！」
　　鐵芳菲無處著落的元神大喝壹聲，本來陷入陰影裏的、她的重劍如同從泥潭裏掙紮而出壹樣，當場壹飛沖天，在陰沈的天穹下，倏然化作小山般大小。
　　「管妳哪路牛鬼蛇神，給我死！」鐵芳菲懷憤壹擊，鈞嶽重劍從天而降，只聞壹聲驚天動地的驚爆聲，煙塵徹底籠罩了整個緹家莊。
　　過了許久，李忘情灰頭土臉地夾著那對夫婦從灰色的煙霧中緩緩飛出，找了個空地落腳之後，又等了壹陣，便看見壹縷金色的流光緩緩從已成廢墟的宅院裏浮出，又緩緩飛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再之後，鐵芳菲壹手扛著鈞嶽劍，壹手提著壹個牌位從廢墟裏走出來，見李忘情露出疑問的神色，回道：
　　「神形俱滅，算是圓滿解決了。」
　　李忘情壹臉復雜地看著身後變成廢墟的半個山頭：「師叔。」
　　鐵芳菲：「咋？」
　　李忘情：「人家的房子……這也就算了，可以拿錢賠。這家後山應該是沈師叔道侶的衣冠冢吧，妳把山都削了，那衣冠冢……」
　　鐵芳菲沈吟了壹下，將手裏的牌位強行塞給李忘情：「我問妳，咱們是什麽身份。」
　　李忘情：「劍修。」
　　鐵芳菲：「另壹個身份。」
　　李忘情想了想，道：「煉器師。」
　　「對。」鐵芳菲正色道，「也就是凡人們說的手藝人，我路過此地，見緹夫人的衣冠冢舊了，熱心前來幫忙重砌壹個，這很合理。」
　　她說著，壹把撈走李忘情：「咱們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劍修，出來壹趟，師叔沒什麽好教妳的，先帶妳去蓋墳熟悉壹下。」
　　「……」
　　可沒過多久，附近的劍修也陸續來到此地，看到那雲層中久久不散的劍罡余波時，壹時間皆不敢上前。
　　似乎，也無需上前，因為那是藏拙境大劍修在出手，沒有尋常修士的事兒。
　　直到在壹座山頭看到了鐵芳菲和李忘情二人，這才匆匆前來詢問。
　　李忘情不得不解釋道：「此地發現隕獸，行雲宗百煉師已出手降服，請各位寬心。」
　　原本還想進去探壹探的修士們妳看我我看妳，最後也只能拱手道：
　　「不愧是百煉師前輩，得前輩庇佑，我等這次三都劍會可安心備戰了。」
　　這波人走之前，鐵芳菲忽然瞥見有個穿著禦龍京衣袍的修士，扯過來就是壹頓數落：「叫妳們家那大太子離我們行雲宗的仙女遠壹點，神神叨叨的，剛才那壹波，他的神識倒是走得快。」
　　那禦龍京的修士長長地「啊」了壹聲，連忙追問道：「前輩見到大太子了？他走丟多日，連二太子和長老們都在尋他呢。」
　　可惜這緹家莊夢境裏無法追蹤行跡，那禦龍京修士追問再三也只能悻悻離去。
　　清凈下來後，鐵芳菲帶著李忘情來到後山。
　　不出意外，緹曉在後山的衣冠冢塌了壹半，連裏面裝著衣冠的棺槨都從石磚砌就的墓穴裏翻轉過來，露出了棺蓋上刻著的緹家家史。
　　「嘖，早知道就不用地動山搖這招了……我還是壓到壹成靈力才出手的。」鐵芳菲搖了搖頭，擡手就是壹團真火，將腰間的錘子取下來壹把丟到空中，壹時間，真火化鏈，揮舞著錘子壹點點將碎裂的石磚重新燒制砌就。
　　「對了忘情。」鐵芳菲壹心多用，道，「我出來的時候元神沒有著落，見妳從神像裏劈出個什麽玩意，把那隕獸釘住的？」
　　「正要同師叔說這個。」李忘情將那金鐵書衣鋪在地上，問道，「師叔有沒有感覺這東西很像是……」
　　鐵芳菲見多識廣，當即道：「天書！」
　　沒等李忘情拿自己的，她便自己掏出了壹張，興致勃勃地遞過去：「天書的書頁雖說沒什麽用，但也是壹種靈材，這是我閑著沒事收的壹張，妳看看能不能粘上去。」
　　李忘情接過來，在中間比劃了壹陣，當天書的殘頁湊近書衣中央時，壹抹藍綠色的流光驀然閃過，那頁天書「啪」地壹下被吸在了書脊裏。
　　「還真是！這要是收集齊了……」鐵芳菲壹拍大腿，繼而又神色索然下來，「哎我犯什麽傻呢，天書幾百年前早就被軒轅九襄收集齊了，還讓山陽國的觀星司譯成了如今的文字，要是有用，當時半步滅虛的軒轅九襄早就破解出來了。」
　　「觀星司？」李忘情想起剛才夢境之中緹老七講述的歷史，忙追問道，「那不就是緹曉夫人在的家族？」
　　鐵芳菲嗯了壹聲，道：「山陽國我年輕時是去玩過的，軒轅九襄開國封有十王，也就是現在百朝遼疆的那些大國，在國中還設有三司五門，觀星司就像是現在的天機道，專司推演吉兇，緹家就是司命師門庭，其最大的功績就是為軒轅九襄譯完了天書。」
　　「原來天書是緹曉夫人的家族所譯……也就是說，他們家族將這天書的書衣供奉在陽帝神像當中，也是盡其守護天書的職責咯？」
　　「那緹家夫婦是凡人，他們家那倒黴兒子又殺了堂兄弟，不像是這般忠節之士。」鐵芳菲並不是很想聊緹家後裔，搖了搖頭繼續道，「再說了，要供幹嘛不供壹整本，還把天書撕了散到四面八方去。」
　　李忘情暗自估算了壹下自己手上的那些天書疊起來的厚度，加上鐵芳菲今日給的這頁，驚奇地發現……她竟已經收集了有壹半那麽多了。
　　這已經無法用巧合來詮釋了，就像是……有只手，正推著她，前往幾座大山之外，那籠罩在神秘裏的山陽國揭開什麽塵封的隱秘壹樣。
　　「師叔。」李忘情問道，「天書當真是壹無所用嗎？」
　　「有沒有用妳不曉得嗎。」鐵芳菲像看傻子壹樣，「農牧冶煉，修士又用不上，詩詞文疏，看看就得了……上面壹丁點兒修煉的法門都沒有，妳說修士該怎麽用？」
　　腦海中似乎又有陌生的景象模糊地浮現，李忘情慢慢說道：
　　「我偶爾會想，會不會修士之於洪爐界，活得太過傲慢了，認為天地之間的所有壹切，都應該用在修仙求道上……而耗費了那麽多天地靈材養成的修士，卻還在自相殘殺。」
　　「忘情。」鐵芳菲嚴肅起來，「挽情剛直，她教妳良善，是為對得住自己的道心，但過於良善，妳的道心便會越發脆弱。」
　　李忘情緩緩點了點頭：「是。」
　　「悲天憫人是修煉的大忌，妳不是神明，也不是生而為聖人，沒有能力去化解天地之間所有的紛爭，就不要用這些動搖妳的道心。」
　　鐵芳菲的目光掃向山下，那些搖曳的火把中，緹家夫婦正對著廢墟哭泣。
　　「就好比我救他們，是我良心所選，但救不了他們的兇手孩兒，也不必為其歉疚，那與我無關，自然，也與妳無關。」
　　言罷，她拍了拍李忘情的頭。
　　「明日把羽蛇筋煉化完成，就等著春眠他們來山陽國了，現在除了三都劍會，妳什麽都不需要想。」
　　眼前不由得又浮現了障月的樣子，李忘情輕輕嗯了壹聲。
　　要是能見得到的話，她想再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