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血光矛影

　　這是壹間布置得十分清雅幽靜的臥室，孤燈如豆，床帳低垂。但是，卻並沒有人在擁被入眠。

　　江青正坐在桌旁，聆聽看窗外不絕的更鼓之聲。

　　他已與雲山孤雁夏蕙約好，在三更時分，二人悄悄溜出這“大刀莊院”，免得那熱情豪邁的蛟索飛縋嶽揚糾矚不清。

　　江青默默的聆聽著外面的更鼓，正舉手斟了壹杯冷茶，這時窗外傳來了壹陣細碎的腳步聲。

　　跟看，便是彈指嗶剝之聲。

　　江青知道住在隔室的夏蕙，已應時而到。

　　他吹熄了桌上的殘燭，身形微閃，輊悄得沒有壹絲聲息的，自房門飄然而出。

　　夏蕙仍是壹身紫笆衣棠，正依墻而立。

　　江青向她微微壹笑，輕聲道：“夏姑娘，沒有驚動別人吧！”

　　夏蕙向他微微搖頭，亦湊過臉來道：“江少俠，那錢姑娘……咱們是否也不通知她？”

　　江青在黑夜中的面孔，展露出壹絲瞧不清的笑意，低聲道：“夏姑娘，那天星麻姑的粗線條作風，在下實在承受不住，何況還要收她做婢女，這更是擔當不起……”

　　夏蕙嘴居在微動，好似想說什麽。

　　但她終於又忍住了，同江青慍柔的輕聲壹笑，說道：“那麽，咱們便走罷！”

　　夏蕙的面龐距離江青甚近，說話之間，吹氣如蘭。

　　江青心中壹陣急驟的跳動，他感到壹股從來沒有過的激奮，在他的血液中流環著。

　　於是，他竟情不自禁的在夏蕙滑膩如玉的面頰上，輕吻了壹下。

　　剎那間，二人都像驚電似的，愕然怔在當地。

　　雲山孤雁那壹張俏麗脫俗的面龐上，頓時，如壹個熱透了的蘋果似的，漲的嫣紅。

　　然而，這嬌羞在夏蕙來說，只不過是壹種少女本能的羞澀。

　　在她心中所感到的甜美與欣慰，是遠遠地超過這股羞怯的。

　　江青睇視看眼前這美麗的少女，雖然是在黑夜中，他仍可清晰的看見她臉上的那壹抹嫣紅。

　　江青吶吶的說道：“夏……姑娘，想在下壹……時沖動，妳……妳會生氣麽？”

　　夏蕙急速的擺頭，怯生生的道：“我……我……沒……有……”

　　她突然好象鼓足了勇氣，擡起頭來，低聲道：“只要妳喜歡……我都願意……”

　　江青這時，身軀起了壹陣輕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覺得出來的顫抖。

　　他眼眶微微濕潤了，他知道，他仍然可以愛別人，甚至於被別人深愛。

　　雖然，他不能確知在他容貌未恢復以前，是不是也有這種幸福而甜蜜的遭遇？

　　江青此刻輕輕壹摟夏蕙腰隙，身形如壹只大鳥般騰空而起，急速的飛掠出大刀莊院之外。

　　他雖然身負看夏蕙，但仍然輕飄得猶如壹團毫無重量的柳絮，而且，身形閃動間，疾如流星劃空，令人看來，僅只有壹條淡淡的如煙似幻影，稍現即逝。

　　江青此刻所用的身法，正是邪神嫡傳的：“百星流光”。

　　他提住壹口真氣，飛縱之間，不消壹刻，已離開大刀莊院數裏之遙。

　　這時，他微微籲出壹口氣，將夏蕙放下。

　　“江少俠，妳的功夫真俊……我與妳壹比，真是差得太遠了……”

　　江青微微壹笑道：“微末之技，何足稱道？夏姑娘過獎了！”

　　夏蕙向前不易察覺的挪了壹步，正待開口說話。

　　五丈之外的壹片草叢中，緩緩傳來壹個尖刻的聲言，說道：“大英雄客氣了，這種武功，普天之下尚有幾人會得？”

　　江青與夏蕙聞言之下，面色微變，霍然轉身望去。

　　黑暗中，悄無聲息的走出壹個人來。

　　二人定睛壹看，來人赫然正是那奇醜無倫的天星麻姑錢素。

　　她這時寒看壹張臉，毫無壹絲表情。

　　江青不由大出意外，倘上前壹步，說道：“錢姑娘，妳不是已經入寢了麽？在下因壹時事急，故而……”

　　錢素氣虎虎的站在那裏，不待江青把話說完，即尖聲的道：“公子不用解釋，婢子早已看出公子心意，在此恭候大駕多時了，哼！像蛟索飛縋那種德性，喝了幾杯黃湯，便爛醉如泥，都還成嗎？”

　　江青聞言之下，不由哭笑不得。

　　就在進退維谷之際，雲山孤雁夏蕙也跚跚走了過來，同江青壹笑道：“江少俠，便請錢姑娘與我們壹起去罷！我在路上也好有個伴……”

　　江青尚未答話，天星麻姑錢素己笑道：“是呀！公子，小婢正可壹路伺候夏姑娘，而且，必要時也可助公子壹臂之力。”

　　江青這時劍眉微皺，沈吟良久，始十分無奈的道：“錢姑娘既然執意如此，在下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不過，這稱呼上可得斟酌斟酌，在下實在承擔不起……”

　　天星麻姑堅持不可，她尖聲道：“公子，小婢既然會做如此許諾，便應貫澈到底，像這樣不上不下地，虎頭蛇尾，算是那門子的壹諾千金！”

　　江青婉拒不獲，只有默不做聲。

　　當下三人展開身形，同黑暗中掠去。

　　天星麻姑邊夠邊道：“公子，小婢原本就是這兩條勞碌腿，跑跑倒無所謂，只是公子與夏姑娘的坐騎尚留在大刀莊院之內，未及牽出，哼！那蛟索飛縋實是害人不淺。”

　　江青身形平起平落，恣態美妙已極，他這時正斜目壹瞧緊跟在他身後的雲山孤雁夏蕙，輕輕壹笑道：“其實，這也沒有什麽，馬匹留在嶽兄那兒，決不致有失，而且，吾等正好借此機會也可活動壹番。”

　　雲山孤雁聞言，低首微微壹笑。

　　她忽然驀首，同天星麻姑道：“錢姑娘，妳怎麽會和那些”藍翼鐵騎會‘的人打起來的呀？“江青此際不由身形微緩，心中暗暗叫糟。

　　因為天星麻姑錢素和大刀莊院之人，發生爭執的起因，江青已大略自錢素的話語中猜到壹個大概。

　　乃是因為那些”藍翼鐵騎會“之人，胡亂批評天星麻姑的容貌所引起。

　　凡是壹個有缺憾的人，總是最忌諱別人談到他那缺憾上去的。

　　此時，天星麻姑錢素不由面色微怔，窘迫的道：”夏姑娘，其實說起來，也沒有什麽，我和他們只是在言詞上發生點誤會而已……“她又同夏蕙那秀麗的面孔壹警，低聲說道：”每壹個幸福的人，他都會抱怨目前的境遇而不知自足，而那本身便是生活在眾人鄙夷及不屑目光的人，他卻只要有這千分之壹的遭遇，就覺享用不盡了……“雲山孤雁對錢素忽然說出這幾句話，感到十分突兀與不解。

　　但是，江青卻異常透澈的明了錢素言中感懷之意。

　　他連忙岔道：”咱們已經走了不少時辰，未知方向可對？“二女聞言之下，齊齊打量看四周的形勢。

　　這時，夜風蕭索，四野沈寂，連那空中的月兒也躲在雲層之後，僅只有壹絲昏淡的余輝灑落在大地上他心中壹動，沈聲道：”二位姑娘，請隨在下來！“說罷，他也不解釋原因，就率先躍向壹株巨樹之後。

　　雲山孤雁夏蕙及天星麻姑二人，始才愕然跟上，那叱喝之聲，已撲至二十丈之外。

　　江青身形半隱，低聲道：”快伏下身去，莫讓別人看到！“他口中雖在說話，目光卻壹直凝註看樹前的動靜。

　　這時，月光之下，只見壹個身材粗短，面目精悍的青年，正揮舞著手中壹條銀光閃閃的長鞭，向後拒敵著三個身看黃衣的大漢。

　　那身材粗短的青年，武功顯然頗為不弱。

　　他此刻邊戰邊退，左手尚不時發出暗器襲敵。

　　那三名黃衣大漢雖然個個功力深厚，但亦絲毫不敢大意。

　　四人便在江青等藏身的這株大樹之前，展開了膠著式的戰鬥。

　　江青雙目微攏，仔細向那三名黃衣大漢望去。

　　壹絲冷漠的笑意，緩緩浮現在他嘴角之上。

　　原來江青看出這三名黃衣大漢，每人的胸前，皆樓締看壹條栩栩若生的黑蛇。

　　他知道這三名大漢，定是與不久以前在陰陽崖底，同他強行掠奪的靈蛇教”陰陽雙判“是壹坵之貉。

　　故而，他無形中，對那位以寡敵眾的青年，生出了敵愾同仇之心。

　　這時，三名黃衣大漢中，那中間壹個手使三節棍的黑面漢子，哈哈壹笑道。”姓祝的，今夜任妳脅住雙翅，只怕也難逃出我靈蛇教的天羅地網！“那祝姓青年怒哼壹聲，手中銀耳長鞭，勢如浪趕千層，急若狂，傾刻間，已連出七招。

　　三名黃衣大漢中，另壹個唇上留有兩撇鼠須的削瘦漢子，冷笑壹聲，手中長劍伸縮如電，宛如靈蛇閃擊，亦連出七招，招式陰毒滑溜已極。

　　他這時寒森森的壹笑道：”姓祝的兔崽子，就憑妳這付尊容，也想與我們教主的千金談情說愛？“那祝姓少年聞言之下，己是滿面通紅，卻仍舊壹言不發，奮力招架著那猶如狂風暴雨般淩厲而急驟的攻勢。

　　對方那使劍的削瘦漢子，不但出手陰狠毒辣，言詞更是尖酸刻薄。

　　他這時壹面運劍如風，招招不離那祝姓青年的全身要害，口中尚不停的諷刺道：”小子，目下只怕妳非但不能重溫鴛鴦夢，而且，更要到陰曹地府去找閻王老子打官司去了！“姓祝的少年盡管氣得混身直顫，面紅似火，但獨自咬緊牙關，揮舞看手中兵器，同三人瘋狂的猛攻。

　　但是，這三名身看黃衣的’蛇教弟子，個個武功不弱，何況更是以三打壹，白然精占上風。

　　眨眼間，那祝姓青年的身上，已受了幾處創傷。

　　三名黃衣大漢中，另壹個手執三尖兩刃刀的漢子，壹直悶聲不響，急攻猛打，下手出招，狠毒無倫。

　　這三名黃衣大漢不但出手狠辣，口中更在不斷尖刻的譏罵。

　　這時，那祝姓青年已逐漸招式淩亂，喘息如牛。

　　但是，他仍然形若瘋虎般，拼出全力與這三個黃衣大漢周旋看。

　　隱身樹後的江青目睹此情，心中正在考慮要不要實時出面插手。

　　他身後的天星麻姑錢素、悄然在他耳邊輕聲低語道：”公子，這幾個靈蛇教下的狗腿子，委實欺人太甚，婢子想出去教訓他們壹番！“江青正想點頭答應，目光微閃，卻見遠處又有兩條人影，疾若奔馬般掠來。

　　江青急忙仲手攔住天星麻姑欲縱的身形。

　　他凝目望去不由雙眉壹皺。

　　原來，這急奔而來的兩人，竟然又是穿著黃衣的靈蛇教弟子。

　　江青心中很快的將目前形勢，做了壹個忖度，他想道：”憑那祝姓青年的武功，敵他目前的三人，是決難占得上風，若是天星麻姑出手，靈蛇教卻又來了兩個人，看這二人縱躍時的身手，便可知道武功並不弱，尚不知天星麻姑是否能敵得住……“他想到這裏。那兩條人影，已然掠到激鬥中的四人身旁。

　　這二人在靈蛇教中的身份，好似較另外三名黃衣大漢為高。

　　二人身形縱到後，卻並不動手，僅只冷然的立於壹旁觀戰。

　　江青向這二人壹看，只見乃是壹瘦壹胖的兩個中年大漠。

　　二人俱皆氣度沈穩，雙目精光隱射。

　　這時，那瘦削的中年人已冷然開口道：”孟香主，請快些下手，將這想吃天鵝肉的蛤蟆拾奪下來！“他壹言甫出，那位手執三節棍的大漢，已洪聲答應。

　　手中兵刃鬥然”嘩拉拉“的壹陣暴響，”三環套月“”春燕投林“”柔水掠波“壹連三招，已將那祝姓青年，逼得步步後退，手忙腳亂。

　　這被喚為孟香主的黃衣大漢，狂聲笑道：”狗娘養的雜種，老子便叫妳知道吃天鵝肉的滋味！“這時，那唇留鼠須的枯瘦漢子，手中利劍猝而幻起壹道銀虹，急快無聲的颯然挺上，又在那祝姓青年的臀部，闖開壹道血糟。

　　他嘿嘿壹笑，刻毒的譏諷道：”小子，黃泉道上，還有壹個標致的娘們在等妳同行哩！“那祝姓背年早已混身浴血，氣喘不息，出手的招式破碇更多，眼看就要喪命在這三人手下。

　　江青這時，已顯不得考慮其它，回頭對夏蕙及天星麻姑二人道：”這些黃衣大漢，都是靈蛇教屬下，二位姑娘且請在此稍侯，在下即往助這少年壹臂之力。“江青話聲甫息，人已掠出五丈。

　　但是，就在他身形始才躍出之際，黑暗中，壹聲淒厲的長嘯，遙遙傳來。

　　這嘯聲高吭蒼洪，如裂金石，以極快的速度，向眾人激鬥之處移到。

　　江青聞聲之下，心頭不由壹震，雙臂急快的連連揮動，閃電般倒射回壹株大樹枝椏之上。

　　這時，那淒厲的嘯聲，也如流星劃空，擺曳而至。

　　五個靈蛇教的大漢，這時皆已愕然停手，疑惑驚異的向嘯聲來處張望著。

　　而那祝姓青年，都趁時躍開，微閉雙目，他要在另壹個利害未知的場合來臨之前，做壹次最暫短的調息。

　　這時，嘯聲戛然而止，壹個高大的身形，自暗空中飄然飛落。

　　眾人定睛壹看，不由驚得個個心頭大震。

　　只見來人竟是壹位六句老者，身材異常魁梧，面上都是疤痕累累，凹凸不平。

　　再襯看他左邊只剩下壹個血窟窿的眼睛，織成了壹付極為慘厲猙獰的形狀。

　　這眇目老者身形著地，狂笑壹聲，破鈸般大聲喝道：”妳們這五個混賬，可全是屬於靈蛇教下麽？“五名黃衣大漢中那後到二人，已冷笑壹聲，向前挪上壹步。

　　仍是那削瘦的中年漢子開口道：”尊駕何人？難道妳沒有看見我靈蛇教正在辦事麽？“眇目老者聞言之下，不屑的向那正在喘息的祝姓少年壹瞥，嗤道：”辦什麽事？對付這乳臭未幹的小子，也用得看五個人？媽的！都是壹群草包。“那削瘦漢子驀然仰首狂笑壹聲，厲聲道：”住嘴，妳這老不死大概是活膩了，竟惹到我七環手武章頭上！“眇目老者面角倏變，沈聲喝道：”妳與旁邊的這條肥豬，可是靈蛇教下掌紅旗的兩大執法？“老人壹言甫畢，五個黃衣大漢面上齊齊變笆。

　　站在七環手武章身旁的胖大漢子哇哇怒吼道：”妳是什麽東西，竟敢如此出口不遜，老子正是毒蠍神周鈞，妳這老不死的有什麽手段，盡管沖著老子來！“眇目老者如狼嗥般連連狂笑，大聲道：

　　”肥豬妳不用心急，老夫與妳們教主十年前那剜目之恨，今日便要先在妳們這群狗腿子身上收回利息。“老人此言壹出，五名靈蛇之人，俱不由又是壹怔。

　　幾乎在向壹時刻，五人面孔在剎那間，已變成了慘白之色。

　　因為，他們已霍然記起了，面前這位眇目老者，正是曾往江湖上盛名赫赫的龍虎追魂束九山！

　　而這束九山於十年之前，便以心狠手辣而名震壹時。

　　他與靈蛇教主君山獨叟裴炎，素來行如水火，極為不合。

　　二人乃於十年前壹個月黑風高之夜，相約在三芝山下做了壹次殊死之鬥。

　　那壹戰打得甚是淒厲，二人直鬥到千招以後，龍虎追魂束九山終因技差壹著，而被靈蛇教教主裴炎以”定坤神指“剜去壹目。

　　這龍虎迫魂自來心性陰毒狠辣，睚必報。

　　他在重創之下，忍痛逃逸後，心中壹直念念不忘此仇。

　　十年之間，束九山忍辱負重，絕步不出江湖，在深山絕嶺中苦練武技，積極籌思報仇之舉。

　　今夜，他恰好功成下山，路過此地，卻遇著了五個靈蛇教徒眾，怎不令他怒發沖冠，毒念頓生。

　　比時，他看見這五個靈蛇教之人面色攸變，不由得意至極的狂聲大笑起來。

　　七環手武章強按心中驚恐，啞聲道：”尊駕可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龍虎追魂束九山？“束九山那張醜臉，又忽而轉為淒厲，他怒睜那只僅存的獨眼，宛如夜鳥般嗥道：”不錯！老夫正是，哼哼！十年前名震江湖，十年後默默無聞，老夫壹生的基業與名聲，盡讓妳們那狗雜種的教主給成全了！“靈蛇教兩大執法之壹的七環手武章，驟逢此肘生之變，心中己覺出十分不妙。

　　他在對方那赫赫的威名之下，自然的出生壹股畏懼之心。

　　武章也極為清楚，憑自己教主君山獨叟裴炎的壹身超絕武功，尚須千招以上，始能險勝這龍虎迫魂壹招，自己憑什麽也不是人家對手。

　　何況這十年來，對方武功不知又精了多少。

　　那身材胖大的毒蠍神，對這突然來到的強敵，亦不由感到極為不安。

　　因為龍虎追魂束九山的突然來到，不啻已將整個的局面扭轉過來。

　　休看周鈞外貌雖似愚魯，心機卻甚是深沈。

　　他此刻向後微退兩步，雙目卻在有意無意間向右側黑沈沈的曠野打量了壹眼。

　　毒蠍神周鈞這種不經心的舉動，卻包含看兩種意圖：他漫不經意的隨眼壹瞧，暗中為自己找好退路，準備在必要時落荒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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