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个体的灾难，世界的微不足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阿尔伯特的话刚问出口，立刻陷入了沉默，显然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有没有人像汉尼拔这样想？
　　有吗？
　　没有吗？
　　如果是路登先生来负责技术研发工作，也许他会这么做。
　　但是，路登给了阿尔伯特足够多的自主权，没有干涉任何研发细节，只规定了投入的上限。
　　阿尔伯特身为负责人，当然没有这么想。
　　他手下的人呢？
　　阿尔伯特没有等待汉尼拔回答，满脸阴沉，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把助手喊了过来，又派人去怪鸟书店，请一位老先生过来。
　　等老先生到了之后，在办公室里，见到了满脸乌云的阿尔伯特。
　　老先生从未见过这么生气的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工作和生活中，极少发脾气，更别提像现在这样。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压抑无比，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阿尔伯特瞳孔深处似乎闪烁着雷霆，给在场所有人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我需要一批可靠的人负责审查……”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愤怒深渊中蹦出，阿尔伯特缓缓说道，
　　“在药物研发过程中，是否有故意提高药物研发成本、药物生产成本的情况……”
　　汉尼拔说的这件事，阿尔伯特决不允许出现在自己的技术研究所里。
　　审查这种事找怪鸟书店的人，最合适了。
　　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异端审判所本来就有一批人在公司工作，负责类似的事。
　　为了保险起见，阿尔伯特甚至没有动用公司的内部人员，而是要求从外部引进一批人，做到彻底审查。
　　“阿尔伯特先生……”
　　对于阿尔伯特，来自怪鸟书店的老先生，保持了足够多的尊重。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路登先生培养的接班人之一，就像当年的阿乌一样。
　　不，甚至比阿乌还要出色。
　　老先生提出一个问题，
　　“您是要过程，还是要结论？”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给出了答案，
　　“我要结论。”
　　“有。”
　　老先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回答了阿尔伯特，十分自信。
　　“一定会有人这么做，无论是主观上还是客观上，恕我直言，阿尔伯特先生，您不是神邦人，我们是，我们跟随神圣法典，我们公正、我们正直，我们拥有诸多美德，但神圣法典从未要求我们抛弃自己的人性。”
　　阿尔伯特皱起眉头，有些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您想说什么？”
　　“我是说，人就是人，我们卑劣，我们弱小，我们孤独，我们被感官控制，我们被恶魔诱惑……人总会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老先生缓缓说道，
　　“您的技术研究所薪资是整个雾都，甚至全世界最高的，您却让他们给穷人研发药物。
　　如果他们偷懒了，这算不算有意抬高药物研发成本？
　　两种效果相似的药物，成本高一便士，少一便士，他们在乎吗？
　　这些药送卖给穷人的，他们一辈子都用不上，哪怕用上的时候，他们也不在乎一便士的差价。”
　　老先生缓了缓，缓了口气。
　　阿尔伯特用右手撑着下巴，三根手指挡在薄薄的嘴皮前，眼皮垂下，
　　“您继续说。”
　　“研发人员的工资，除了基础工资，还有研发奖金，还有销售分红，这本意是为了激励他们的研发热情，可您想过没有，药物卖的越多，分红越高……还有，就拿您眼前这个案例来讲，延缓药物和治愈药物，销售的基数可不一样，您也没有做过长期实验……”
　　听着老者的话，阿尔伯特反问道，
　　“所以，是制度的问题？”
　　如果只是奖金制度有问题，阿尔伯特随时可以调整。
　　“是人！人！”
　　老者无奈说道，
　　“只要这件事还是人在做，还需要靠人，您就逃不开这个诅咒！”
　　看着阿尔伯特又一次陷入沉思，老者松了口气。
　　他垂下眼神，去瞄自己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是他来这里之前，路登先生派人送来的纸条。
　　先前两人的对话，他基本上都在照着纸条念。
　　老先生看清了纸条后面的内容：
　　“……现在把纸条给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没有抬头，开口说道，
　　“你直接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我自己看吧。”
　　老先生讪笑了两声，将纸条递给对方，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其他人也缓缓退出这间压抑的办公室，给阿尔伯特留下独处的空间。
　　纸条上写着：
　　“……药物的研发，科技的进步，时代的前进，并非靠一己之力，准确的说，如果靠一个人推动整个时代的发展，也许并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反倒会带来一场灾难。
　　这个故事，我从未讲过，也许对你会有帮助。
　　曾经，有一个名叫启云的王国，一个名叫‘路登’的青年，决定大干一场……”
　　在启云，路登先生推进了科技的发展，建立了最基础的教育保障制度，食物基本保障体系，最低工资制度……
　　在他的工厂里，累死过很多人。
　　但是，路登创造的工作岗位，养活了更多人。
　　生育率大幅提升，婴儿的夭折率急转直下，启云王国的人口爆发性增长……
　　路登先生掏出了一件又一件跨时代的发明，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他的竞争对手需要翻墙去偷他的设计稿，才能勉强和路登先生抗衡。
　　即便如此，路登先生很快就成为了启云王国最有权势的存在。
　　他们不再满足于国内的胜利，启云王国开始向外扩张，消灭了哥布林，攻克了精灵王国，霸占了地精堡垒，抢走了矮人的王脉……
　　启云王国，占据了所有有价值的土地。
　　扩张的脚步中止了，但矛盾依旧在。
　　外部矛盾和内部矛盾同时激化，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政变。
　　国王被推翻，女皇摘下桂冠。
　　为女皇加冕的，正是路登先生。
　　为了实现更远大的理想和报复，路登先生的手段，难免有些血腥。
　　他绞死的人，填满了整座山谷。
　　终于，在一场议院会议上，忍无可忍的后座议员，发起了对路登先生审判的议案。
　　他们的本意是，让路登这个家伙退下来，至少消停一点！
　　让人意外的是……议案通过了。
　　很快，议案变成了全民投票。
　　启云王国的第一次全民投票，有了结果。
　　“绞死这个恶魔！”
　　于是，路登先生被送上了绞架。
　　“……路登死后的世界，依旧是世界，没有丑陋一分，也没有美丽一分，启云王国延续了一千多年，个体的死亡对个体来讲是一场灾难，对于世界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纸条的最后，路登先生给阿尔伯特留下了一句话，更像是对某位路登先生跌宕起伏一生的总结：
　　“要相信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