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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節

聖愛 by 楊揚

2023-12-19 20:06

  後來,許翰明不下壹百遍地問過自己:在他和川美子之間究竟是誰的錯?
  是川美子錯了嗎?
  不!她的確是真心實意的。
  是自己錯了嗎?
  不!他的確不能出賣自己。
  誰也沒錯,只是那兩顆心本不該相遇。兩顆不該相遇的心為什麽會相遇呢?是命運在捉弄他們,還是他們自己在捉弄自己呢?
  其實自從許翰明請假復出,川美子那火辣辣的眼神,滿公司的人都感覺出來了。大夥兒並不知道許翰明離婚了,背地裏開始稱許翰明為“大老板”,簡稱“老大”。稱川美子為“二老板娘”,簡稱“二娘”。川美子聽到這些流言蜚語壹笑了之,表現得很大度。許翰明的感覺就不太好了。小鄭對許翰明做了壹次善意的忠告:“老大,別太猛了。孫子兵法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妳了解她多少啊?”
  許翰明說:“我們沒什麽,真的,最多拉過手。”
  小鄭說:“誰管那些呀!妳甭說是拉她的手,妳就是把她拉上了床,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妳了解她多少?”
  許翰明說:“妳什麽意思?”
  小鄭說:“有妳在,我兒哪敢有意思。喏,妳聽好了,這波斯貓是舶來品吧,可有純種的有雜交的;這沙皮狗是舶來品吧,可也有純種的雜交的,這……”
  許翰明說:“妳別貓呀狗的繞彎子了,直說吧!”
  小鄭說:“妳急什麽,我剛要說正題呢,這東洋人是舶來品吧,可也有純種的雜交的,純種的叫大和民族,這雜交的呢,是中日合作生產的新品種,叫半拉東洋。妳以為引進國外品種是改革開放以後的新鮮事嗎?錯啦!她爸她媽時髦著哪,早就進行民間合作啦!聽懂了嗎?沒懂?妳自個兒悟去吧!拜拜!”
  許翰明被雲遮霧罩地擱在那兒了。
  初冬下了第壹場雪。公休日壹大早,川美子就來電話約許翰明去郊外踏雪。許翰明說:“我哪有那閑情逸致啊,今天是保姆的法定公休日,我得帶兒子。”
  川美子不耐煩了說:“又是妳的兒子,以後在我們的談話中,能不能不再提到妳的兒子?”
  許翰明說:“行!沒問題,但我們以後只能談工作,我保證不會把兒子夾到工作中來談。”
  川美子說:“妳別跟我叫板,我這都是為了妳好,妳不能為了兒子,完全放棄了屬於妳自己的生活啊。”
  許翰明說:“我不知道妳是否曾為人母,如果妳有過孩子,妳就該知道,很多時候,妳必須為孩子放棄自己的生活。”
  川美子說:“妳別來教訓我,我管不了那麽多,反正我今天壹定要見到妳,我就在那裏等妳,妳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不見不散。”說完就收了線,再掛就沒人接了。
  許翰明沒法子,就把多多送到保姆家。保姆盤腿坐在板床上,就像地主婆對前來交租糧的佃戶壹樣愛見不見地說:“送來啦?擱那兒吧!”多多賴在許翰明身上死活不肯下來,保姆上來壹把就把他抱了過去說:“我好吃好喝供著妳,妳嚎什麽嚎啊?瞧妳爹那驢臉拉得老長,還尋思是我虐待了妳呢。”許翰明無奈地拉著他的驢臉走出了保姆的家,聽見多多在背後大聲哭,他咬了咬牙,不知怎麽就想起了當年校長說的話,他原封不動地搬了過來,對自己說,許翰明,好同誌,忍著吧!人這壹生要“忍”的事真是太多了。
  許翰明打計程車來到與川美子的約會地點,晚了壹個小時。郊外的山野,保持著天然的原野風貌,皚皚白雪覆蓋著山巒,松枝被凜冽的寒風吹得嗦嗦發抖。許翰明等了壹會兒就和松枝的狀態壹樣了。什麽不見不散?川美子連影兒都沒有!耍他呢!他怏怏地走下山來,雪路漫漫,人蹤不見,更別說計程車了,他只好沿路往回步行。走了好壹段才見著壹個很衰老的背影,那人個子本來就不高,讓北風吹得縮成壹團就更矮了,像個土豆似的,在雪地上蹦蹦??地朝前滾,滾著滾著就滾不動了。許翰明趕上去壹看,竟然是在太陽城飯店前遇到過的那個老頭。
  老頭還是穿著那件舊式藍色中山裝,裏面穿著壹件五六十年代才有的那種秋衣,領口被厚厚的黑色油垢粘的看不出本色,袖口磨得只剩下了毛邊。老頭見到許翰明,又流露出那種莫名其妙的怨恨。他沒理許翰明,繼續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前軲轆著,又軲轆了幾個跟頭,栽到雪地裏爬不起來了。許翰明上前壹摸,他的頭滾熱滾熱地在發燒。許翰明脫下大衣,裹在老頭身上,背著他走了幾裏地,總算堵到壹輛進城的柴油機動車,把老頭送進了醫院。醫生說他患的是感冒,但從癥狀看似乎還有其它引起感冒的病因,至於是什麽病,那就需要住院做全面檢查了。醫生讓許翰明辦理住院手續,許翰明猶豫了,說沒帶那麽多錢。他聽見旁邊兩個護士沖他撇嘴議論,這年頭養兒真沒用,妳看那兒子穿的多好,那老爹穿的多?磣哪!老爹都病成這樣了,還舍不得給老爹花錢。許翰明有口難辯。
  老頭住進了觀察室掛吊瓶,他壹直耷拉著眼皮,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許翰明的傳呼機上保姆壹個勁地呼叫著,他惦記多多,就想走,可他壹起身,那老頭就“哼呀”壹聲,不知是真醒還是假醒。許翰明沒轍了,幹脆全當認了個爹,踏踏實實地趴在床邊陪護了壹夜。第二天早上,太陽出來了,老頭燒也退了,可還是不睜眼。許翰明覺得他有點不那麽實在了,就說,老爺子,您別訛我,您那是自己得的病,沒我什麽事兒。您要是醒了,就把眼睛睜開嘍,告訴我,您家住哪兒?我既然學雷峰了就學到底,壹準送您老回家。老頭還是不睜眼不說話。許翰明又說,要不然,您告訴我電話號碼,我通知您的家人來接妳?這下壞了,壹行眼淚從老頭幹枯的眼睛裏流了出來,蜿蜒曲折地爬過臉上的溝溝壑壑,壹直流到枕頭上。許翰明進退不得,護士催他去交這壹夜的床費,他交錢回來,老頭就沒了蹤影,連句謝謝都沒留下。許翰明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老爺子裝聾作啞了壹晚上,就是為了逃避醫療費。妳做好事,卻給他提供了占便宜的機會,這年頭,學雷峰,蠢哪!
  許翰明出了醫院,趕緊跑到保姆家接多多。壹看,慘嘍,多多像傷兵壹樣滿腦袋纏著白紗布。保姆說是在她做飯的時候,從窗臺上掉下來,摔到了暖氣包上,我“叩”妳了,妳沒復機。許翰明忍無可忍了,說,孩子怎麽會跑到窗臺上去呢?妳們家住的可是六樓啊,要是孩子不是摔在屋裏頭,而是摔在屋外頭,那還有命嗎?妳還講點職業道德嗎?妳還有點責任心嗎?妳這是在用良心賺錢嗎?妳簡直是在圖財害命!許翰明抱起多多就要走,這回保姆不兇了,拍著胸脯壹把眼淚壹把鼻涕地嚎著說,大兄弟啊!妳可千萬多包涵啊,我們下崗女工不容易啊!妳不管怎麽得給我留條活路啊!我也有兒子要養啊!我保證今後不會發生類似問題了啊!許翰明心軟了說,好吧,我這次原諒妳,今後妳可要善待我的兒子啊!保姆連連點頭說壹定壹定。
  許翰明抱多多回到家還沒坐穩,川美子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她嗲嗲地說,妳昨天死哪兒去了?害得妳老娘好等。那口氣粗俗得就像沒教養的農村老大嫂,川美子實在是有些怪,品位也是能上能下。許翰明本來就氣不順,也粗魯地說,我沒死哪兒,去晚了。妳什麽時候變成我老娘了?正好我昨天檢了個爹,妳倆湊壹對吧。他把昨天的事大致和川美子說了說。川美子嘀咕了壹句,這老不死的。許翰明沒聽清追問,妳說什麽?川美子的聲音清晰了,妳聽著,如果妳想和我繼續保持關系,就不要再管那老東西的事。許翰明問為什麽。川美子說沒什麽為什麽。許翰明說,不對,壹定有為什麽?我上次在太陽城飯店門口見過這老爺子,他好像是在等妳,叫妳小美子。川美子的聲音立刻就變味了,問,他跟妳說了些什麽?許翰明說,我們沒搭話,他到底是誰?川美子說,妳還沒有問這話的資格。那聲音冷得能把人凍透了。許翰明的熱度又降了好幾度,他覺得在他和川美子之間有壹種距離,壹種無法縮短也無法消除的距離。他沈默了,川美子又溫和了,繼續約他去踏雪。許翰明說,妳願踏雪盡管去踏,我不去,妳就是拿槍頂在我腦門兒上,我也不去!
  許翰明開始認真考慮和川美子之間的關系了。他正值當年,身體健康,性能健全,和尚他是做不來的,遲早得找老婆。但是像當年和吳雅萱那種朦朧純真的愛情感覺,那種恨不得鉆進洞房領略無限風光的結婚沖動,人生只能有壹次。他現在要找的是老婆,是多多的新媽,是壹種完全理智的生活選擇。許翰明承認自己的精神頭不大夠用,多多和女人是對矛盾體,他顧得了多多就顧不了女人,顧得了女人就顧不了多多,要協調這對矛盾,惟壹的辦法是找壹個能照顧多多的女人。按這個判分標準,川美子只能打二十分,漂亮,十分,成熟,五分,偶爾能領略到的溫情和嬌娜,五分,其余的就沒分了。她年齡肯定比他大,零分,她雖有萬貫家財他受之別扭,零分,特別是她不能接納多多,零分。這麽壹打分,許翰明的熱情就大打折扣了。他找準了自己的定位,也就找準了川美子的定位,她不是能照顧多多的女人,所以也就不能做他許翰明的妻子。
  許翰明徹底冷下來了,開始全面撤退了。川美子的心情變得很糟糕,整天板著個臉,就像全體員工都是她的債務人。許翰明更成了她的眼中釘,雞蛋裏面挑骨頭,許翰明做十件事她能挑出九件半的毛病來。把壹個副總經理使喚得跟個秘書似的,呼來喚去,就連打字訂票這些雜物事,也非許翰明親自動手不可。許翰明被支使得團團轉,連上廁所的功夫都沒有。壹天的瑣碎事剛做完,下班了,又派妳壹大攤子案頭工作,讓妳再做8小時也做不完。許翰明知道她是在找茬兒,是在撒氣,也不跟她“理論”,工作白天做不完就帶回家去,等多多睡了,通宵達旦地幹,終歸自己在感情上欠了她,讓她出出氣,也算公平。好在自從多多發生了那次摔破腦袋的事件,保姆對多多確實好了壹些,多多身上青壹塊紫壹塊的傷痕沒有了,也胖了壹些。許翰明心裏踏實了不少。
  許翰明用任勞任怨的態度,向川美子傳遞著自己堅決退卻的決心和歉意。而他表現得越平和,川美子也就越刁蠻。其實川美子的心裏也很矛盾,她並不介意許翰明熬得紅紅的眼睛,因為她壓根就不會心疼男人,在她的心目中,男人是頭驢,不騎白不騎。但許翰明無條件的忍讓,卻撩得她欲火難忍,她欣賞這種忍辱負重的男人。於是就變本加厲地折騰起來,以實現自己變態的欣賞欲。她喜歡他忙得連飯都吃不上,喜歡他累得靠在辦公桌上就睡,更喜歡在他剛剛睡著的時候,把他叫起來,讓他繼續忙繼續累!她要讓他沒有時間關註他的兒子,她要讓他在繁忙中痛感到兒子是他的累贅,她要他沒有精力思考別的女人,她要讓自己充斥他全部的時間,成為他生活中的惟壹。
  但,許翰明的承受能力不是無限的。
  這天許翰明又熬了壹夜,早晨送了多多上班來,在寫字樓門口又遇見了那個身份不明的老頭。這回老頭顯然是沖許翰明來的。他在破衣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了壹張皺皺巴巴的十元人民幣,塞到許翰明手裏咕噥說:俺也不知道夠不夠,可俺只有這些錢了。許翰明內疚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其貌不揚的老頭是多麽的光明磊落啊!他把錢塞回老頭手裏說,妳只有這些錢了,就把它派點用場吧。老頭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錢,喃喃地說,好人,妳是個好人啊!說著就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惹得過路人紛紛回頭。許翰明尋思:得!又是不孝順的兒子虐待老爹,我這口黑鍋算是摘不下來了。他湊近老頭耳根說,老爺子啊,您甭哭了,這滿街的人都尋思我在欺負您哪,您再哭,警察就該抓我啦!老頭不哭了,抹抹眼淚又“呲”地壹聲擤了擤鼻涕,那功夫也算到家了,鼻涕全都擤在馬路牙子下水漏的漏縫裏直接排汙了,壹點也沒汙染環境,只是他把手指上的那點鼻涕抹在了衣襟上,把自己給汙染了。
  老頭哭也哭了,鼻涕也擤了,人也痛快了,於是就得寸進尺了。老頭沙啞著嗓子說,小夥子啊,俺瞅妳這人面善,能不能幫俺壹個忙啊?許翰明的意識流突然就流到了那雙窺視的眼睛上,他不客氣地問,幫忙可以,可妳得回答我壹個問題,如實回答。這壹個“如實”把老頭弄懵了,他問,如實是誰呀?許翰明只好翻譯說,如實不是人……老頭接得倒挺快,那它是個什麽東西啊?許翰明說,它也不是個東西,它是種態度,就是老老實實的意思,懂嗎?老頭唯唯諾諾地點著頭說,懂了懂了。許翰明說,妳是不是壹直在盯著我哪?老頭沒擡頭,挺憨厚的模樣眼睛卻轉得挺勤。許翰明知道答案了,又問,我跟妳有冤還是有仇啊?妳幹嗎那麽恨我啊?老頭支吾了半天突然質問道,妳跟俺閨女在壹堆幹什麽?她是有婆家的人。許翰明納悶了,妳閨女?妳閨女是誰啊?老頭說,就是跟妳在壹堆兒的那個。川美子?許翰明樂了,老爺子,您認錯人了吧?她可是個日本人啊!老頭倔強起來,她就是俺閨女!小美子。許翰明沒轍了說,就算她是妳閨女,她丈夫眼睛利索怎麽不來認她?妳來認她?老頭支支吾吾地說,他們離了。許翰明“哦”了壹聲說,離了,那她就是自由人了。老頭兒問,什麽叫自由人?許翰明悔不該說這些文明世界的話,給自己添麻煩,只好又翻譯了壹遍,就是說她是沒婆家的人了,她可以再找男人,懂嗎?老頭不吱聲了。許翰明拍著老頭的肩膀勸慰說,好啦好啦,您老打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吧,這世界很大,模樣長得像的人很多,長得像不壹定就是妳閨女。您回去吧,回去吧!老人走了兩步站住了說,妳讓俺回哪兒去啊?老家房子也賣了,錢也花沒了。許翰明來氣了,鬧了半天還是要錢,舍小錢要大錢,兜了那麽大壹個圈子,誰叫自己學雷峰呢?楞被這老頭給圈進去了。他從兜裏掏出壹百元錢,往老頭手上壹拍說:“拿去!”老頭搓弄著錢,好像在給自己尋找收受賄賂的理由,尋思半天終於找到理由了說,成!妳這個女婿俺認了,花女婿的錢不算丟人吧?許翰明自認倒黴,這壹不小心又給自己認了個老丈爹。他懶得和他解釋了,揮著手打發說,不丟人不丟人,走吧,您哪!老頭走了,許翰明剛轉身,老頭又喊了起來。我求妳的事,還沒說哪,妳能幫我找個工作嗎,打更看門,幹什麽都行。許翰明裝做沒聽見,撒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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