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江山

知白

歷史軍事

家積貧則苦,國積貧則弱,家苦國弱,民何以生? 盛世文明興,亂世野蠻起,好在這中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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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壹十二章 我不死妳可睡得著?

不讓江山 by 知白

2022-2-10 19:45

  酒肆很小,只賣酒不做菜,或者說只賣給別人酒不給別人做菜,這麽多年來只有壹個人例外。
  酒肆已有多年,老板都已經傳了三代,如今這壹代的老板是個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這家酒肆從他爺爺那壹代起,做生意就全憑良心二字,他家釀的酒從不摻假從不摻水。
  街坊四鄰也都知道他家酒肆最是良心,永遠不用擔心買到摻水的酒。
  誰家男人若是下工累壞了想喝壹口,家中又拿不出現成的錢來,那就到他家來賒酒,祖孫三代人做賣酒的生意,從來都沒有用到過賬本,可是也沒有多少壞賬。
  三代良心,換來這壹家小小酒肆的傳承,卻換不來發財。
  只有方諸侯來喝酒的時候,這個小夥子才會親自下廚去炒兩樣素菜。
  方諸侯的視線從外邊收回來,看向那個小夥子:“牛兒,如果是皇帝請妳去做菜,妳願意去嗎?”
  叫牛兒的小夥子搖頭:“不願意。”
  多壹個字都沒有,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方諸侯笑起來。
  就好像他能吃到這個小夥子做的菜,而皇帝吃不到,是壹件很值得驕傲的事。
  “再問妳壹個問題。”
  方諸侯問牛兒:“妳恨先帝嗎?”
  先帝,那個壹輩子幾乎都沒有上過朝,壹輩子幾乎沒有幹過壹件實事的皇帝,大楚的百姓哪有壹個不恨他的。
  那個皇帝壹輩子發明出來壹萬種遊戲玩樂的法子,卻沒有做過壹件讓萬民可以安樂的事。
  牛兒點頭:“恨。”
  這話若是被官府的人聽到了,壹定會被抓走,按照現在大楚官府的那個尿性,這樣的案子妳有錢就可以是什麽都發生,沒錢就是謀逆。
  方諸侯道:“幫我個忙,看到外邊停著的那三輛馬車了嗎?妳過去找他們說,只許坐在中間那輛馬車裏的人壹個人過來,若是他敢來就好,若是他不敢來……”
  方諸侯端起酒杯抿了壹口,想著他若是不敢來的話,自己真的會放棄嗎?
  所以最終也只是壹句:“若是他不敢來,就讓他回去吧。”
  牛兒問:“那是誰?看起來好大的排場。”
  方諸侯道:“妳恨的那個人,他的兒子。”
  牛兒嚇了壹跳:“皇帝?”
  方諸侯嗯了壹聲:“皇帝……可憐之人。”
  牛兒不知道為什麽皇帝會是可憐人,他只是個賣酒的,他爺爺他父親教給他的只是要有良心,不是什麽詩書經文大道理,他也覺得自己腦子笨,所以不理解為什麽皇帝是可憐人。
  “敢去嗎?”
  方諸侯問。
  “敢。”
  牛兒邁步就往外走:“方先生讓我去做什麽,我就去做什麽。”
  他走到大街上,其實心裏很忐忑很緊張,他往前走,那些大內侍衛看到他的時候,手已經放在了刀柄上。
  “止步!”
  有人朝著他喊了壹聲,隱隱約約有刀出鞘的錚鳴。
  “有人讓我來說壹聲。”
  牛兒指向中間那輛馬車:“若是那輛車裏的人敢壹個人到我家酒肆裏去,那麽就可以談,若是不敢的話,就回家去吧。”
  “大膽!”
  壹名大內侍衛怒斥壹聲,壹擺手,就要帶人過來把那小夥子拿下。
  “住手。”
  皇帝楊競從馬車裏下來,擺了擺手示意大內侍衛退下,他看向那個明顯有些發慌卻堅定的站在那的小夥子,眼神裏有幾分欣賞,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個明明膽子不大卻願意過來的年輕人,比看著滿朝文武衣冠楚楚要順眼無數倍。
  “方先生在酒肆?”
  “在。”
  “好。”
  皇帝說了壹個好字,回頭吩咐:“誰也不準跟上來。”
  內侍總管甄小刀邁步跟上,他覺得自己不在陛下說的範圍之內。
  “妳也不用跟上來。”
  皇帝指了指甄小刀的腳下:“站在那不要動。”
  撩開門簾,皇帝看了壹眼這簡陋但幹幹凈凈的酒肆,只有壹張桌子兩把凳子。
  屋子裏酒香氣很重,皇帝看向那個背對著自己坐在那的青衫男人,居然有些緊張。
  “方先生。”
  皇帝叫了壹聲。
  方諸侯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起身行禮,只是擡起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座位。
  皇帝稍稍有些不滿,他是皇帝,對方這樣的態度,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對他有什麽敬畏。
  如果人對皇帝都失去了敬畏,那也不好說清楚,到底是誰更可憐壹些。
  可是皇帝卻沒有發作,緩緩呼吸,然後邁步走到方諸侯對面坐下來。
  “陛下。”
  方諸侯看了皇帝壹眼,然後繼續吃飯。
  皇帝看了看桌子上菜,沒有壹絲肉星,可是偏偏聞著就讓人覺得應該很好吃似的。
  他已經在城裏轉了大半日還沒有吃過飯,肚子裏也有些餓,但他是皇帝,皇帝要體面。
  “朕是來感謝方先生的。”
  皇帝道:“幾年來,朕數次遇到危機,都是先生出手為朕化解劫難,朕早就該來向先生致謝……”
  方諸侯擡頭看了皇帝壹眼:“不要叫我先生,妳該叫我皇叔。”
  皇帝的臉色猛的壹變。
  他片刻後起身,看著方諸侯說道:“先生於朕來說有救命之恩,但先生如此冒犯,朕也不能由著妳……”
  “妳父親的後腰上有壹塊舊傷,妳應該知道,疤痕像是壹個三角對不對?”
  方諸侯問。
  皇帝的臉色再次變了變。
  方諸侯道:“那是小時候我和他壹起玩,壹起攀爬假山,我失足掉落,妳父親壹把抱住我,我們兩個同時掉了下去,他把我抱在上面而他摔在地上,後腰上的傷就是這樣來的。”
  皇帝的眼睛裏都是難以置信,他從沒有聽說過,自己還有這樣的壹位皇叔。
  “別人都恨妳父親,每個人都恨,也包括妳。”
  方諸侯看向皇帝,皇帝竟是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哪怕方諸侯的眼神平靜的像是無波的湖水。
  因為方諸侯說中了,楊競確實恨他的父親。
  “我不恨他。”
  方諸侯說完這四個字,指了指座位:“坐下來說話。”
  皇帝竟是有些發抖,他坐下來的時候,只感覺自己渾身都好像沒了力氣似的。
  方諸侯道:“我知道妳為何要來,我也知道我壹去不返。”
  皇帝的眼睛睜大,被人窺破了心事的那種感覺,尤其是被方諸侯這樣的人窺破心事,這讓他有壹種自己是個小孩子,被人當眾扒掉了褲子壹樣的羞恥。
  “楊家江山社稷的事與我無關,只是妳與我有關。”
  方諸侯把最後壹杯酒喝完,似乎有些滿足。
  他從懷裏取出來壹小塊銀子放在桌子上,朝著牛兒笑了笑,牛兒卻已經看出來事情不對勁,他聽到了方先生說,壹去不返四個字。
  “今日可以不收嗎?”
  牛兒眼睛有些發紅:“我壹直說想請先生喝酒,先生只是不肯,每次都要付錢,這次……”
  他話沒有說完,方諸侯點了點頭:“好,那今日的酒菜,是妳請我的。”
  他對牛兒笑了笑:“回屋去吧,我和陛下說的話,妳也不要告訴別人,對妳不好。”
  牛兒使勁兒點了點頭,轉身進了裏屋。
  方諸侯看向皇帝:“陛下來找我,是覺得我可以憑借壹己之力救大楚?”
  皇帝沈默,他無法回答,他是皇帝,他尚且不能憑借壹己之力救大楚,又怎麽可能會真的覺得靠壹個武者能救大楚?
  他只是沒有別的辦法,只是能用什麽辦法就用什麽辦法,但他現在已經在後悔,因為他沒有想到方諸侯會說那些話,他更想不到方諸侯會是他叔叔。
  “我母親是方貴妃,算是妳父親的姨娘,妳現在想起來什麽了?”
  方諸侯問。
  皇帝想起來了。
  他的爺爺,大楚那位不顧朝廷反對不顧萬民請願,堅持要禦駕親征北伐黑武的皇帝陛下,坑死了大楚數十萬府兵精銳。
  如果要說起敗掉了大楚氣運這種事,那他爺爺比他父親幹的更好,他父親只是什麽都沒幹,而他爺爺什麽都幹了。
  他以為自己會是千古壹帝,明明那麽普通卻那麽自信,自信到以為可以滅掉黑武,再壹統西域。
  在大楚已經內憂外患的情況下,他的爺爺堅持攻打黑武,導致大楚的府兵精銳損失慘重,叛亂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出現的。
  方貴妃的父親,是那個時候的楚禦史臺都禦史方堂,苦勸皇帝不要北征,被皇帝下令打入天牢。
  方貴妃去求皇帝,卻又觸怒了皇帝,被打入冷宮,怪就怪她說了壹句……陛下不聽我父勸阻,將來必會敗於黑武人之手。
  結果皇帝兵敗,回到大興城世元宮,第壹件事就是以勾結黑武為名,下令將方大人壹家滿門抄斬,方貴妃竟是被定了淩遲,這是大楚立國以來第壹次有貴妃被淩遲處死。
  方貴妃的孩子那時候才不過十來歲,楊競的父親,那時候也只是十六七歲。
  那位皇帝心狠到連這個兒子都沒打算放過,下令處死……戰敗之後,他已經徹底瘋了。
  方諸侯道:“妳父親偷偷把我送出宮,告訴我不管發什麽事都不要再回大興城,能走多遠走多遠……”
  方諸侯看向皇帝楊競:“但我沒聽他的,我沒有離開大興城,因為我知道兄長會需要我做些什麽,天下人都可以恨他,唯獨我不能恨他,我不能阻止天下人恨他,可我能阻止天下人殺他……”
  他說完這句話後問皇帝:“所以,妳想讓我離開大興城去殺誰?”
  皇帝搖頭:“不用了……”
  他起身,還在發抖。
  他在害怕,不是因為面前的人是他皇叔這件事讓他害怕,而是因為……如果方諸侯說的是真的,那麽他殺了老皇帝的事,方諸侯知道。
  壹切的壹切,方諸侯都知道。
  甚至,可能方諸侯就壹直看著這事發生而沒有去管,而方諸侯剛才還說了壹句……我不能阻止天下人恨他,但我可以阻止天下人殺他。
  他之所以不管,楊競想到的是……他父親不許方諸侯管。
  所以……
  皇帝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方諸侯看了他壹眼,沒有多說什麽,可是這種無聲卻讓皇帝更為寒冷,如墜冰窟。
  良久之後,方諸侯淡淡地說道:“陛下不會因為我是陛下的皇叔而不讓我去送死,不是嗎?”
  他語氣依然平靜地說道:“我壹直都在想,陛下如果不來就好了,我也壹直都在想,陛下來但我什麽都不說也好,可是陛下來了,我也說了……所以若我不死,陛下以後還睡的著嗎?”
  皇帝猛的哆嗦了壹下,嘴角都在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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