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江山如此多嬌 by 泥人
2025-2-13 18:51
好在我來順天府的目的並不是想結交這位建昌侯,而他也不知道我其實就是收購沈籬子胡同的李佟。
我只是給他見過禮,便藉口參觀府衙,在衙中四處走動開來。府衙和刑部壹樣,也見不到幾個人影,而留守的官吏大都是些無品軼的書辦,見我穿著從五品的官服,弄不清楚我的身份,也不敢擅加阻攔。
待行到西廂壹處屋子前,正欲推門而入,門卻突然大開,裏面匆匆走出壹人,看也沒看,就急著把手中油傘壹伸,正撞在我的傘上。
“誰他媽的”那人剛罵了個頭,卻突然看見了我胸前的補子,下面的話頓時咽了回去,油傘壹擡,露出壹張圓滾滾富態的臉,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官吏,正訕訕笑道:“下官魯莽”
“不必拘禮,妳是順天府的通判還是推官?”見他胸前補子上繡著鷺鷥,我打斷他的話問道,心想總算遇到個管事的人了。
“下官順天府推官郭槐,槐樹的槐。”“巧得很,我正要找妳,本官刑部浙江司員外郎王動。”郭槐聞言,臉上倏地閃過壹絲訝色,旋即迷惑道:“大人找我?”
這人竟然聽過我的名頭?他臉上的些微變化沒能逃過我的眼睛,心頭微微壹動,這人姓郭,莫非就是廖喜在壹品樓上提到過的那個郭大人?
“本官要調閱順天府的戶籍冊子,請郭大人配合。”郭槐只略微猶豫了壹下,便頗為熱情地領著我進了府衙庫房。
順天府近二十萬戶居民的戶籍幾乎裝滿了兩個大庫房,唐姓雖小,也足足有千余戶,等從厚厚的帳冊堆中找到唐姓的那壹本,看到上面沾滿了灰塵,紙張都有些發黃了,我暗嘆壹聲,戶部十年壹稽核戶口,看這帳冊的樣子,沒有十年,也該有七八年了,好在唐勉的戶籍資料還在。
正德九年自杭州遷入京城杭州盛產茶葉,茶商是出了不少,不過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卻背井離鄉,遷地而居,為了賺錢至於嗎?壹妻三妾,兩子三女嘿,這老哥也是個風流人物。居口袋胡同,開茶號“忘憂齋”
淪落到賣屋的境地,想來生意做得不那麽順利。“他家的茶還真是上品哪!”雖然檔案上的壹切壹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但我還是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等想起那滿齒留香的上等西湖龍井,疑心就去了大半,內心卻暗自感慨起來,茶雖是好茶,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宋廷之那般高超的生意手段,可惜了宋廷之想到宋,我便找來宋姓的冊子,卻偏偏沒找到他的名字。
又去查看赫伯權化身白曲的資料,也是壹無所獲。我不禁沈吟起來,赫伯權動用的化身可能是在戶籍普查之後才開始偽造的,可記得宋廷之當初告訴過我他是落籍京都,莫非那時候他已經開始編造謊言了不成?
有心再查洪七發的資料,眼角余光卻見郭槐不時留意著我的舉動,怕他與廖喜關系密切,只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假意翻看了幾個我根本不認得的人的檔案,才離開了庫房。大堂上,蔣遲和張延齡有說有笑,嗅不出壹絲火藥氣,見我進來,蔣遲笑著和張延齡告辭。
等走遠了,他才狠狠地吐了壹口吐,冷笑道:“媽的,這廝當著我的面都敢非議我姑姑,和旁人還不知道說些什麽難聽的話哪!等皇上根基穩固了,不把他淩遲了,我他媽的不姓蔣!”
他站定了,指著大街對面壹處氣派非凡的商號道:“別情,看見沒,那就是積古齋的總號,據說是與寶大祥、霽月齋三足鼎立的珠寶業巨擎,而張家兄弟少說有它三成的股份,皇上既然有話,那咱就先弄垮它出口惡氣。”
我苦笑壹聲道:“東山,寶大祥或許在南方可以和積古齋壹較短長,甚至還能壓它壹頭,可在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這四省,積古齋壹號獨大已久,分號遍布商業要津,想打倒它絕非易事!
何況,我看蔣逵又特不順眼,殷家換做與妳合作,我信心或許還足壹些。”“我家又沒那麽多錢。”
聽蔣遲解釋了壹番,我才明白,蔣家三兄弟裏,蔣遲父親蔣雲梅最為方正,也是最窮的壹個,他兩個哥哥的家產則不相上下,俱是富甲壹方。
不過,蔣雲竹只生了壹個女兒,女婿充耀雖貴為王爵,卻要守著祖訓,不得擅離封地,故而派不上用場,殷家合作的對象自然非蔣雲松不可,在他膝下三子中,也只有蔣逵最洛ux適。
“怪不得妳急著賺錢。”我隨口笑他壹句,心裏卻明白,蔣雲梅之窮,只是相對於他兩個哥哥而言,看蔣遲的行事排場,他家的財力恐怕不在竹園之下,足以與寶大祥聯手進軍京城珠寶業了。
只是皇上對自己的幾個表兄不能太過厚此薄彼,已經委以蔣遲重任,不好再讓他出頭,恰巧蔣逵又與我大有齷齪,給他這樣差事,正是壹舉數得。
“東山,能弄垮積古齋,我當然高興,只是我向來不插手寶大祥的事務,加之摻和進了蔣逵,我更是不便介入。妳是蔣家少壹輩中的老大,殷家只好拜托妳多照顧了。”
先給蔣遲送上壹頂高帽,我續道:“...
續道:“要說賺錢,門道多得很,別的不說,單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可都是生意經,比如茶”
“說起茶來,我可是個大行家。”蔣遲顏色稍霽,接過話頭得意道:“京城流行十來種茶,其中的雅州雷鳴和蘇州天池就是我開了風氣之先,前幾日在唐勉家喝的茶好吧,告訴妳,那就是雅州雷鳴”
我插言道,那天喝的不是西湖龍井嗎?蔣遲解釋了壹番,說兩者相近,只有極其細微差別,不是此道高手,絕難分辨出來,可說到後來他卻沈吟起來,半晌才道:“能在口袋胡同建起兩處豪宅,這個唐勉該是茶商裏有名的人物,可他的名字我卻偏偏沒有壹點印象。”
“總有人行事低調,就像現在的王動。”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打定了拜訪唐勉的主意,兩人在大雨中深壹腳淺壹腳地回刑部。見烏黑厚重的雲層沒有消散的跡象,蔣遲邊走邊苦著臉問:“別情,這鬼天氣涼快倒是涼快,可幹點什麽好?”
“雨天夢高唐,雪夜讀禁書,這天氣,最適合摟著小娘睡覺了。可惜,東山妳想壹輩子快活,就得先忍這壹個月了。”
“知道知道,巫山雲雨是肯定不行了,睡個午覺總該可以吧!”蔣遲淫笑道。蔣遲非要我陪他,倒像是怕我壹閑下來會作些讓他擔憂的事情似的,我只好答應下來。
在刑部挨到中午,因為本尊王動不能陪蔣遲去那煙花之地,約好了見面的地點,我就先回了馬寧子胡同的家方獻夫給它取了個名字,卻是喚做隱廬。換了裝束,待了好壹會兒,見無人留意,才悄悄出了門,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中。
“三個月後,京城都該下雪了吧!”想想這做賊似的日子還要熬許多天,我暗自嘆息。好在隱廬東側隔壁壹連兩戶宅子已經托星宗寧師姐高價購置下來,等把秘道和密室挖好,就可藉此隱匿行蹤了。
本來想順便去寧府探望壹下師姐,卻遠遠看見白瀾自轎子上下來,大概是大雨天沒了應酬,正好來撫慰師姐的相思。
記起初見白瀾時他何等瀟灑倜儻,等回京之後,卻變了壹個人似的,心中不免壹陣黯然,想來竹園裏的女子見到我眼前這副模樣,也會生出壹肚子的感慨來吧!“子愚,子愚”
從纓子胡同拐進粉子胡同,方欲東行去與百花樓齊名的翠雲閣,卻聽有人喚我,轉身壹看,只見蔣遲的大腦袋正從蘭家茶食鋪子的窗格子裏探出來,胖手亂揮沖我直喊道:“子愚,妳怎麽從纓子胡同那邊過來了?蘭丫頭到胡同東頭堵妳去了。”
不等蘭丫頭她爹出來叫她,我已經快步朝東行去。在胡同口那兒,隱約可見壹素衣婀娜少女撐著油傘,正翹首向南張望。
喚了她壹聲,她便歡喜地朝我跑來,那野性十足的腳步濺起了水花無數,飛揚的裙擺更好似雨中盛開的白蓮,很快,壹張紅撲撲的俏麗臉龐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大哥哥,妳說話不算數,說好了過兩天來看我,可現在都過了十天啦!”少女倒豆子似的嬌嗔道。周圍鋪子裏頓時傳來女孩的嬉笑聲,隱約聽到有人細聲道:“蘭丫頭要招小女婿了。”
“誰敢笑,看我不扯了她的嘴!”少女羞惱地沖小姐妹們嚷道,只是轉過頭來,臉上卻多了壹份拘謹,就連目光都有些敬畏:“聽說大哥哥做了錦衣衛的大官?”
顯然歡喜過後,她才想到我的身份已然發生了變化。粉子胡同本就藏不住事情,而雲仙之死又是酒樓茶館的好談資,主角之壹的我自然被人關註,不用如何聯想,蘭丫頭就能猜到我就是贖雲仙的那個李佟。
“不過是個錦衣百戶罷了,算不得什麽大官。”順手拂去少女素袖上的雨滴,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饒是在陰沈沈的雨天裏也泛著蜜臘色的健康光澤,我壹恍惚,竹園女子的赤裸嬌軀壹壹從我眼前晃過,周身俱是雪白如玉,沒壹個能看得出有練過武的痕跡不用風吹日曬,天天錦衣玉食,人都變得細嫩嬌貴了。
我親昵的動作羞紅了少女的臉,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驟然輕了下來:“我也這麽講,可爹說大哥哥妳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不得了的人物?我不禁莞爾,壹年前少不更事的我才會自以為是的這麽想,而今我早已明白,那是個需要我付出相當代價才能達到的目標。
其實,人總是這樣,在爬上了壹座山峰之後,才能體會出另壹座山峰的高大。“妳丫真是個花柳班頭,那小妮子壹聽我提起妳來,兩眼都放光,好像半夜裏狼崽子看見了食兒似的。”
蔣遲邊嘮叨邊不滿地瞪著在櫃臺裏假裝抹桌子的蘭丫頭。身旁的蔣煙含笑解釋說,蔣遲聽我提起蘭家的冰鎮河鮮贊不絕口,就突發奇想,非要來這兒嘗嘗鮮。
而蘭丫頭壹如往昔地熱情待客,可偏巧因為大雨,店裏沒其他客人,於是少了參照物的蔣遲就誤會了少女,玩笑開得重了點,便得罪了少女,她不知道蔣遲的身份,頓時翻臉。
不成想蔣遲壹提起我來,少女態度立刻大變,殷勤之極,卻是處處打探我的消息,等知道我要來和蔣遲匯合,她立刻拋下兩人,跑到胡同口迎接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