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水乡那溪，城为泽国。
发源于什刹城，绵延过赤岩、无双、三清、锦绣四座城市的君子河在这里蜿蜒环绕，而后流经日曜城汇入大海。
大河九曲回肠，清粼碧波勾勒出那溪丰饶灵秀的轮廓。
城内同样水网密布，依水而筑的城郭青瓦白墙，淳朴典雅，并因排列极其整齐而显得气势恢宏。
细雨蒙蒙的二月天，氤氲水雾弥漫整座城市，此时的那溪仿若世外之境，虚幻飘渺，而又引人入胜。
这场突来的小雨并没有对渡口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造成太大影响，各色纸伞的加入反而为水墨画般的渡口风景增添了一抹鲜活。
长亭，是城中最大的渡口，但凡是从外城而来的人都是在这里下船。
时至日中，那溪城最大的酒楼泰丰楼设在渡口的分店开始用一贯的方式招揽客人。
“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人道溪城丰饶水乡，人杰地灵！说起咱那溪的人，那是八个大字可以形容的……人才辈出，一辈胜过一辈！”
口齿伶俐的店小二站在一楼正中搭起的高台上挥动着手中白布条，绘声绘色的讲述吸引了不少游客的关注。
最后一句话引起满堂哄然，却也如小二所愿的将店堂的气氛推向第一个高潮。
面带憨厚傻笑，眼神却很是精明的店小二接着大声道：
“如今的那溪城，有四个人，不得不提！”
“哪四个人啊？”高台下传来兴致勃勃的疑问，稍稍懂些经商门道的人一听便知是事先套好招的托儿。
方式虽简陋，但很有成效。门外不少看热闹的游客已经踏入了店门。
小二见状喜上眉梢，高高伸出一只手指，放声回应道：
“第一个！名满七城，被天下人以‘风华出尘埃’来形容的，咱们的司徒城主！关于城主的事迹想必在座各位都有耳闻，我就不再多言。”
“那司徒城主可在城中？能见着他人吗？”慕名而来的游客在台下问道。
“城主目前人在锦绣参加段城主的婚宴，若这位客官有心拜访，不如在那溪多留几日。”
此话一出，店堂内响起一片遗憾叹息。店小二似乎早有准备，面色一整，重新调动气氛。
“见不到城主，那溪城还有三个人，值得诸位客官一睹风采！”
“哦？”“是谁？”“真的？”台下此起彼伏的疑问声顿起。
“双十之年无双城比武大会一战成名，载入听尘公子笔下‘江湖十大人物谱’，关家四子第二子，关明飏！”
三个字一出，台下喝彩声一片，皆为这人的事迹所赞叹。听尘公子江湖名人录上的人，自然非同凡响！
“只可惜关二少行踪不定，一年前离城之后便杳无音信，目前人在何处尚是个谜。”
满堂哗然，热烈气氛却并未减退。客人们如同潮水般涨落的心情已经被店小二轻松掌控。
“诸位别急，下一个诸位定能见到！他就是……”
面对台下一个个闭起嘴巴竖起耳朵注意聆听的客官，店小二正准备报上第三人的名字，灵活转动的眼睛突然瞧见了门口的动静，猛然跳起，一溜烟从台上消失了。
“哎呀！傅总管！快请快请！您今日怎么会到长亭分店来？真是令本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众人就见那店小二直直跑到店门口，对着踏入门槛的一对锦衣男女卑躬屈膝，满脸堆笑，态度恭敬到显得有些谄媚。
男子身形颀长，面容俊毅，对店小二的热情招呼只是微微颔首。女子头戴纱帽，隐约可见的芳容让店堂内大半的男性倒抽了一口气。
两人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酒楼一时安静了下来。
而店小二此刻完全已经将满堂客人抛在脑后，不待这脸色淡漠的玄衣青年开口指示，已经大声招呼三楼备好了雅间，将那对男女以及身后跟随着丫鬟男仆一干人等请上了三楼。
情况的转变让满堂客人不明所以，在一群人消失在雅间后，人们才回过神来。
然后有些性子急躁的客人开始不满那名店小二明显厚此薄彼的行径，怒气蠢蠢欲动。
另一名店小二见状立刻训练有素的跑上高台，双手一挥，放声道：
“下面由我来为诸位客官介绍咱们那溪的名胜，那可是令无数文人墨客都流连忘返的绝胜美景，远道而来的贵客们绝对不能错过！要说那溪最美的地方……”
很有噱头的话语确实安抚了客人们的情绪，但不少人已经对台上的侃侃而谈失去了兴趣，方才那一幕引发的诡异气氛仍在人群中蔓延着。
“哎，那女子不是我们锦绣城上官家的大小姐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二楼一角，有声音轻声嘀咕着。
“我听说上官小姐即将定亲，难道就是与那个人？那傅公子是什么人啊？”同桌的伙伴回应着。
“他是司徒城主身边的大总管傅秋朝。”隔壁桌的一名本地人凑过去给外乡人解答疑惑，“一年前傅总管……哎，现在应该说是傅老总管啦，那傅老总管死在飘雪楼手下后，这个傅秋朝就被老城主钦点为下一任的总管，辅佐当时刚接位的少城主。哎……你也知道司徒城主处处完美只可惜是个瞎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司徒玥琤接位后的那溪城实际是掌握在两位大总管手中的啦！如今另外一位总管病入膏肓，又后继无人，所以未来的那溪一大半都是这个男人的！刚刚店小二想说的第三人一定就是他！”
哦哦哦！两名外乡人听着频频点头，恍然大悟。难怪店小二的态度如此恭敬，原来是这样。
“那……第四个人呢？”外乡人又问。
“呃……这个啊，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啊……”本地人搔搔头，今天店小二说的段子他也是第一回听，对这第四人确是不知。而且，那溪城这几年除了司徒家，傅家和关家，还有什么人值得关注啊？
真是奇怪啊，第四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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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烟雨迷离。
二楼客人较少的一角，一名青年男子靠窗独坐。
上佳的耳力让他听闻到了稍远处那桌两名外乡人与一名当地人的低声交谈，他稳持酒杯喃喃自语。
“自古以来，能与权势相抗衡的是什么？司徒家，傅家，关家，皆是那溪百年名门，代代承继下来的血统决定了他们在那溪无上的身份地位，能与这些人相提并论的，该是何种人？”
盛赞的用词，不以为然的语调。男子的话颇有些恃才傲物的味道。但这个“才”是指“财”。
隔壁一桌背对着男子、同样独坐的客人听到这番话，原本放在满桌好酒好菜上的注意力稍稍被拉起。
执筷的手撑到颊边，女客人慢悠悠开口道：
“金钱啊。有雄厚的财力便可敌城。执掌整个城市商业命脉的人，跺跺脚能让这座商贸堡垒倾颓一大半的人，自然足够与那些权贵相提并论。”
人都需要钱不是？有钱能够买到权势，但权势没有金钱的支撑，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
“姑娘聪明。”男子淡哼，并不意外背后的人开口说话。
“客气客气。”女客人随口漫应。
“恕在下失礼，敢问姑娘芳名。”
男子客气的问着，但其实方才自她一进门，他就认出了她。
因为“某个人”的原因，他对她的印象极其深刻。
“芳名不敢当。萍水相逢就是缘啊。若是君会长能在结盟的事情上给无双城一个满意的答复，相信对两城商会都将是件百利无害的欢喜之事。”
女客人手中竹筷轻敲酒杯，悠然一席话直接表明了自己此行的身份和目的。
刚才上楼一看到他腰间佩戴的木简，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水中孤荷的雕刻花样，是那溪商会的纹章。而碧水金荷的独特配色法，只为商会会长提供。
这个男人，是那溪商会会长君华雍。
而他刚才见她上楼时突变的眼神也让她明白他在那时已经知道了她是谁。现在却还要装模作样问她姓名……哎，跟商人打交道就是费神啊……
“谷会长所选的人果然不差。”
她仅凭方才的简短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甚至推断出他认识她。这傅西泠，确实不差啊。
君华雍嗤笑一声，将杯中飘入了几点细雨的酒泼向地面，“不过傅姑娘，百利无害的结论，你未免下的太早了些。至少在我看来，情况并非如此。傅姑娘站在无双商会的角度考虑整件事情，自然有所偏袒。但如果我没记错，傅姑娘祖籍是我那溪人吧。”
西泠很轻易的从他不加修饰的讥讽口吻中听出这位会长对无双商会的敌意……或者说，是对她的敌意。但为什么？她与那溪商会从未有过任何瓜葛，不会因为她成了无双的代表，就被这位会长扣上个通敌叛城的恶名吧……
叹口气，西泠决定绕开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君会长在此应该不是为了迎接无双城的商会代表吧。”
尽管谷潋泱已经提前致函那溪商会要求接待无双派出的代表，但照此刻这位会长对她的态度来看，恐怕完全没有被当回事。
“那是自然。君某有私事在身。姑娘所提之事，请改日上会馆再议。”
摆明怠慢的回答让西泠彻底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结盟之事困难重重。
无妨，慢慢来。她刚踏上故土，怎么说也得先回家看看才是。她此次回那溪，可不止是为了谷潋泱的请托。
还有关于她爹的事，以及，刚才那一幕和那个外乡人所提及的定亲。
娘亲在几封三言两语的家书中从不提及大哥。但她好歹做人家妹妹，对大哥的终生大事总该关心关心吧。
主意一定，她从腰际银袋中摸出些碎银放在桌上，拿起长凳上的包袱，决定走人。
“那么，先告辞了。”虽背对着那人，但她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外面下雨，姑娘无伞无车，不如等雨停再走。”对方回应的仍是带刺的话语。
“多谢君会长提醒。不过，我有钱。”说完便不再逗留，径直走向了楼梯。
有钱……有钱自然就有伞有车，她这是讽刺在他恃“财”傲物却不知钱的用途？
再度嗤笑，君华雍饮下一口酒。
对于商会联盟的想法，他原本是有好感。但自从接到来函知道了无双城派出的代表是傅西泠后，他就彻底扼杀了结盟的意向。
因为对傅西泠这个名字，他有着极其不好的印象，极其……
怨恨眼神瞟向窗外，发现了街对面缓缓停下的一辆马车，他立刻起身结束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