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第一缕阳光穿透了竹林中漂浮的淡淡晨雾。
暗红身影脚步匆忙，疾行在尚无多少人出没的静谧大宅中。直到顺利出了司徒家大门，她才慢下脚步，松了一口气。
趁着大清早那位难缠的萧家少爷尚在好眠，她偷溜了出来，有些重要的事情还得去做。
首当其冲第一件，上那溪商会去找君华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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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请再稍等片刻，君会长事务繁忙，一待得空，必会来接见姑娘。”
一名男侍装扮的接待人员第三次进门为她添加茶水，也是第三次说着类似的话。
“请问，商会就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来见我吗？”已经等的百无聊赖的人坐在桌边，有些无力的问道。
“姑娘持有‘翠谷幽兰’，是无双商会的代表，我们不敢怠慢，由会长亲自接见最合适。还请姑娘稍候。”
说完，那名接待人员边推出了厢房，而这一稍候，又是大半个时辰的空等。
从她一早叩了会馆大门，出示了谷潋泱给的木简被请进了这间厢房之后，就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窗外日头渐高，这样无意义的等待纯粹浪费时间。君华雍摆明了不见她，她能肯定自己若是一直等，等到明天都不会有人来理会她。
要么就自己去找他，要么找出让他来见自己的方法。眼下，她只有这两条路。而第一条，从她进门后遭遇的重重关卡来看，显然很难走。第二条的话……
推门出去，一片嘈杂声迎面扑来。她此刻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将底楼的情形尽收眼底。
以灰色赤岩石为主要装潢材料的会馆给人以沉朴厚实的感觉，家具则一律采用那溪黑木，灰与黑成了会馆的主色调，营造出不近人情的冰冷距离感。
这一点，倒是跟那君华雍给她的感觉很像。
西泠边走下楼梯，边想着。
稍早些她进来的时候仍是安静井然的一楼大厅此刻人潮涌动，谈话声此起彼伏纵横交错。这个时辰的商会进入到了每日第一个繁忙阶段。
那溪商会承担着整座城市与商贸有关的一切事项。从申请开店到关门结业，包括其中涉及的诸如税收问题，价格问题，商品的质量监测，货物的运输安全等等都与商会有关。
原本商会只是个为商人经商提供帮助的组织，但在近几年，它的发展渐渐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城中首屈一指的商人们成了商会的荣誉会员，他们的店铺成了“商会直属店家”，他们享受着商会给与的最惠待遇，同时也聚在一起决定着商家该缴纳的税款，决定着每样商品的价格，决定着这座城市的商业命途。
那溪历来提倡商贸自由，对商业管制较少，城规中也仅对商人的行为做出了规制，并未提及商会。这也是造成如今商会成为那溪一大独立势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这一出人意料的发展，正是始于君华雍成为商会会长之后……
君华雍这个人，果然值得深究。而且，她很好奇自己受他如此冷遇的原因。
那么，就动手调查他的底细吧，说不定调查之后能够找出一些让他主动见她的筹码。这样的话，就是一举三得的事情了……
穿梭在人群中，西泠暗暗思索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直到被几句轻声交谈拉去了注意力……
“听说了没？一年前司徒家的命案，据说是老城主下的手！嫁祸给了飘雪楼！”
“你说书啊！这怎么可能！老城主干嘛杀人？没道理嘛！”
“不是不是，外面都在传啊，我也听说了。说是因为傅老总管跟老城主夫人有……有染哪！”
“啊？那不就是捉奸！”
“嘘嘘……小声一点！只是听说……别给人听见了说咱们散布谣言，要是招来城卫队把咱们抓了就惨了！”
“啊……对对。但是，无风不起浪啊！这种事，说不准的……”
压低的讨论渐渐隐没在大厅的人声鼎沸中。
西泠惊愣当场，伸手半掩上了微张的双唇！
片刻后，才又迈开了略显僵硬的步伐，直盯着地面的眼瞳闪烁不定……
在赫连刃雪断然否认了飘雪楼与那件命案的关系之后，她所做出的猜测正如方才的流言一样。她此次回来所要做的事情之一便是确认这一猜测是否正确。原本想从飘飘姐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惜未能如愿。而她又尚未来得及搜集更多的线索以便与司徒奉天当面对质。现在，竟然有了这样的流言……
是谁？是谁知道她爹与城主夫人的关系，又跟她做出了同样的猜测，并且散布了这样的流言？
莫非……莫非这个人有着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真相确实如此？
因为自己也有着这样的猜测，所以西泠对流言本身并不是特别震惊，令她有着强烈不好预感的是……
无论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这样的流言对那溪城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冲击！尤其对司徒家、上官家与傅家的的关系而言！如果这流言的散布者真是打着这个主意，那么此人心术不正，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问题是，这个人是谁？
跨出商会会馆的门槛，西泠神思纷乱情绪复杂。会馆外的街道是那溪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此刻街上一如往常的热闹，她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气氛……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们，神色异样。带着惊疑、震动、恍然、不信……
流言，正以风般的速度刮遍整座城市。阴云逐渐笼罩而来！
心逐渐往下沉，但嘴角却上扬起了迎战般的笑容。
无论那个想借她爹的死在那溪掀起大风波的人是谁，她绝对会找出来！或许，这个人能解答她的诸多疑惑。或许……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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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韵悠悠，随风流转在午后的小院中。几片银杏叶翩然而落，轻盈停留在抚琴者凝脂玉手边。
而后那只手被一只男性大掌一把拉过。
琴声顿止，上官宁被迫站起，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一脸沉凝冷怒的男人。
“你做的？”傅秋朝劈头就是这么一句，问的她莫名其妙。
“我做了什么？”她才来这里没多久，还没开始兴风作浪。
傅秋朝眉头一紧，被她一副无辜茫然的模样惹恼。
外面都已经到了人心惶惶的状态，司徒府大门前围了一大群民众，她竟然还能如此轻松的弹琴作乐！
他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你散布的？一年前你承诺过绝不再提那件事的，为什么还要说出去？”
“流言？”正低头检查自己手腕红痕的上官宁一愣，很快的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她抬头看他，缓缓笑起，“有人散布了一年前那件事的流言？并且，跟我的说法一样？”
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在司徒家不着痕迹的摆平那件事之后，竟然还有人跟她做出同样的猜测，太有意思了！
这份愉悦轻易助燃了傅秋朝的怒火。他早知道这个女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个性，但是这件事，她承诺过不会去做的！结果却是他错信了她！
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为什么这么做？”
那一脸认定了她是罪魁祸首的冷酷表情让上官宁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很清楚？不，显然你还不够清楚！我上官宁承诺过的事，从不反悔！”她傲然道，身为上官家这一辈的掌势者，她有自己不容侮辱的尊严！
平日里孱弱的气质倏然一变，露出了强悍飒爽的本性。点缀着紫色眼影的美眸一眯，毫不示弱的迎视上方那双炯炯黑眸。
“倒是你，一年前承诺过娶我，如今一年过去了，只给了我一个定亲的说法。傅秋朝，没信用的人，是你！”
而傅秋朝此刻根本无心理会其他，满脑都是关于流言的事。
“我现在只问你，是不是你？”他厉声质问！
“傅大总管，请你好好想想，这流言传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除了被你这样凶神恶煞的质问之外，我能得到什么？”她朗声反问着，而后像是被眼前的情况惹恼了，重重哼了一声，又道，“我还要靠这个流言逼你娶我呢！现在可好，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传了出去！害我手头又少了一个筹码！”
越说越来气，她干脆用力拍案！“砰”的一声，震动了桌上的琉璃鱼缸，几条小鱼惊惶四散。
傅秋朝看着她此刻的盛怒模样，高炽的怒火慢慢冷却。
尽管这上官宁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很糟糕，但确实，她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因为上官家绝不可能让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掌管那么庞大的家族事业……如此看来，事情确实不是她做的。
“不过，竟然有人跟我猜测的一样。”同样平静下来的上官宁微一思索，便发觉了事情的好玩之处，“或许这就是真相也说不定！”
得到了答案转身欲走的傅秋朝闻言停步，想也不想的断然否认：“不可能！”
上官宁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有无奈。
“我知道你问过司徒奉天，只是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他说不是就不是了？”
傅秋朝回头瞥她，冷淡道：“这不关你的事。”
虽说不关她的事，但转念想到已故的城主夫人与她的关系，又看到她此刻一脸的兴致勃勃，傅秋朝脸色再度沉下。
“你期望这是所谓的真相？”她就一点不在意城主夫人的声誉问题？
“不管真相如何，都与我无关。”上官宁无所谓道，见傅秋朝不满瞪她，只好无奈叹气，“我知道……上官慕荷是我姑姑嘛！她的死我感到很遗憾。不过人都死了，死法重要吗？如果不是看上了你，我才懒得跑来蹚浑水。”
这是今天的对话中她第二次明明白白表示出对自己的意图。这对于生性严谨的傅家男人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出格行为！但经过一年中的几次短暂相处后，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轻佻言语，并且已经能够做到听而不闻。只是这个女人的胆大妄为，远远不止是言语的挑逗……
思绪起伏而神色未变，傅秋朝侧身看她，淡淡指出一个事实：
“流言已经散布出去，你当初威胁我的筹码已经不存在了。我为什么还要娶你？”
上官宁仍是笑，并且似乎笑的更欢了。
“你不仅会娶我，而且会很快。”她双手环胸，老神在在道，“当初你愿意为了阻止我散布流言答应娶我，可见你对那溪城对司徒家多么忠心耿耿。如今为了平息流言，你必定也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吧。那么傅大总管，你说，想反击流言，还有比傅家与上官家结亲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吗？”说到这，上官宁径自开心的击掌，“呀！法子真不错！我该早些想到这一点，那就不用等你娶我等这么久了！”
相比她的兴奋，傅秋朝一张脸黑沉到不行，却又无语反驳，只能再度怒目相视！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流言一传开，他们之间的婚事恐怕不能再任由他拖下去了！
该死！他到底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境地！他根本一开始就不该惹上这个女人的！如果不是为了阻止流言的传开，如果不是因为想强迫自己忘记……
此时深刻体会到何谓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男人一脸纠结的死瞪着她，小小的伤害到了上官小姐引以为傲的强悍自尊心。
上官宁深吸口气，轻步到傅秋朝面前，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露骨的迷恋。
“傅秋朝，你什麽都好，就是太正直，太忠心了！”她语带叹息。
这个男人，跟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环境中的她完全不同。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陷落的毫不犹豫。
“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笑意迷离，她双手抚上他带着错愕表情的冷颊，踮起脚尖，送上了嫣红柔唇……
傅秋朝用力挥开她的手，及时倒退了半步。
“上官宁，你自重！”
是的！这个女人不仅喜欢用言语挑逗他，更会时不时用行动表示她对他的“喜爱”，胆大到完全不懂礼义廉耻！一开始他还以为锦绣城城风开放，结果根本不是！开放的只有这个女人而已！
遭到拒绝的女人并不气馁，她笑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备模样。
“你拒绝我啊……我会很不开心哦，我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找人说话了。啊，就去找你亲爱的妹子好了，我这未来大嫂还没跟她好好说说话呢！聊什么话题呢？不如就说说你这大哥吧。说说你有多么多么疼爱……”
悠然开合的双唇遭到一双冷唇的围堵！再一次！她耍阴骗到了他的吻……
冷漠的，无情的辗转蹂躏，这次甚至凶狠的动用了牙齿……
再一次的，他用吻来发泄对她的厌恶……
靠耍手段，是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的……迷乱在喜悦与痛感的交织中，她意外想到了这样一句话……
前后不过转瞬，傅秋朝已抽身后退，面色冷然，看着她的凌厉双眼让她觉得他此刻恨不得对着她挥剑相向。
“上官宁，不要做出让我更厌恶你的事！否则……”浓浓警告咬牙而出。
上官宁下唇带血，眼神逐渐清明，她笑应：
“我尽量。两败俱伤可不是个好结局。”
身为精明的商人，她明白这一点。若是将这男人逼得太过分，她可得不到半点好处。
傅秋朝拂袖转身，而她伸指轻触受伤唇瓣。
门一开，一名丫鬟屈膝行礼。
“傅总管，上官小姐，老爷请两位到东院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