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

是什么……在那年轻女子转身的一刻，迅猛阻断他的呼吸，夺去他的笑容。
是那浓艳盛放的妆容？还是那妖娆花容下的一抹清冷？
是那双深描细绘的翘尾美眸？还是眸心那一点波澜不兴的寂静？
她在笑。笑意未达眼底。那笑不是他曾猜想过千百回的轻俏不驯，眼底也没有他曾以为会看到的轻柔情意。
那张脸，与他这半年来看过无数遍的画图有几分相像，却带着令他心惊的生分与冷淡。
脚步欲动，却意外沉重。
是重逢，却远远出乎他所能预料。脸上的笑，稳微不稳。
“泠儿？”终于唤出心口的名字，压抑已久的情感却难以传达，堆积在胸口。太沉，隐隐作痛。
西泠笑意不变，淡漠眼光只轻轻掠过他：“司徒，你能看见了，恭喜。”而后移开视线，拉起身旁小娃的手，又道，“我与这个小娃要打扰你一段时日了。”
客套，有礼，陌生。
司徒紧了紧手中折扇，平复胸口复杂交织的情绪，暂且将目光放到那个可爱娃儿身上。
有些难以理解两个大人之间沉凝的气氛，小釉儿干脆抛开不管，迎上那与风倦貊乂一样暖暖的目光，嘻嘻一笑，欢欢喜喜地做了个决定……
“爹！”娇憨唤一声，她飞扑上前，代替两个人完成了重逢的拥抱。
这厢司徒与西泠的怔愣还未来得及表露，一道人影已然挟带千钧怒焰冲出了大门。
“好你个司徒玥琤！竟敢背着我在外面乱搞！还搞出人命来！你这么做对得起泠儿吗？你让我怎么跟泠儿交代？”
接获门房通报的公孙翩若好眠被扰，原本就宿醉头痛，一听说有对母女前来寻司徒玥琤的亲，满身心的不适烦躁顿时化为冲天怒气，随手抓过一件家伙就冲了出来。
西泠只觉一阵疾风刮过身畔，耳边留下沙沙银铃声，那名言语豪放的女子已背对自己，站定在司徒面前，手里还诡异的抓着……一只玉枕。
模糊的记忆被翻开，里面标注着银铃声与性情爽朗的那个人，叫公孙翩若。日曜城城主，锦绣城城主夫人，那溪城城主好友，她称她为翩翩姐。至于为何会有这么近的称呼，她已想不起来。
搜索完毕，一阵相同的酒气跟着扑鼻而来，跟在公孙翩若身后的男子步子慢了些，稍稍有些踉跄。
还未看到人，脑子里已自然浮现了另一张模糊的脸，配上了总是与公孙翩若形影不离的一个名字……楚风邢。
楚风邢没走几步靠上门廊，口齿不清道：“大小姐，你冷静点，司徒不会……”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不会什么啊？”公孙翩若回头狮吼一句，又狠狠转了过去，插腰用那玉枕对着被小女娃抱住腿脚，一脸无奈的司徒玥琤，“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副天伦之乐图，多么让人心寒啊！泠儿啊，翩翩姐对不起你啊，你若回来看到这一幕，该有多伤心啊……司徒混蛋，你这个负心汉，勾三搭四，不安于室，始乱终弃……”
实在听不下去她口无遮拦无边无际的谩骂，也担心身边的小娃被教坏，于是司徒弯腰轻松抄起可爱娃儿，决定先远离她再说。
“翩翩，你慢慢骂，骂完再进来叙旧。”
越过那骂到出神的女子，他走向大门。发现西泠正看着公孙翩若的背影有些发呆，于是停步轻唤。
“泠儿？”
西泠侧首，眼皮底下伸过来一只手掌。她楞了楞，脑子有些空白，还没反应到什么，已经自发的乖乖交出了一只手，仍那笑容转柔的男子握紧，然后把她带进了大门。
“吾兄，刚才那混蛋叫什么了？”骂了一长串停下来歇歇的时候，公孙翩若脑子里突然一道光亮稍纵即逝。
“嗯？”靠在门廊上差不多快跟周公开始下起的楚风邢睁开困乏的双眼，抓了抓头，努力回想，“嗯……好像是……泠儿？”
泠儿！两个字如同最有效的醒酒药！两人交换一个清醒的不能再清醒的震撼眼神，一个比一个脚步飞快的闪进了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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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泠儿！天哪！怎么一年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头发也没以前好了！”
被两只手从头摸到……腰，西泠依旧处变不惊的保持浅笑。
“翩翩姐。”叫了一声，因为不记得以前到底有多亲近，所以她容忍对方的放肆。况且，如今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
“连声音都变了！可怜的泠儿！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垮着眉同情悲叹，而后恶狠狠的朝另一边座椅上抱着娃儿笑谈的男子射过去厉芒一道，“司徒混蛋倒是过的如鱼得水！滋润的不得了！真是不公平！”
察觉到她不善的眼神，正笑得欢的小娃儿看过来，朝她眨巴眨巴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灵大眼，立刻让公孙城主不够坚硬的心脏瞬间化为一滩温水。
“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是哪来的？”是跟着泠儿出现的吧，听门房说是对母女来着……母女？紫眸一瞪，惊恐看向西泠，“小泠儿你，你你你不会是另结新欢了吧？连女儿都……”
“大小姐，你冷静一点。就算泠丫头另结新欢，也不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吧。”楚风邢适时吐槽，让公孙翩若冷却下来。
“哦。也是。”拍拍胸口，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打量完一年多未见的小丫头，得出与公孙翩若相同结论的楚风邢此时也将注意力放到了一点都不怕生的小娃儿身上。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人呢？为什么跟着泠丫头？”一长串的问题惹来公孙翩若白眼一个……你当自己大捕头执勤查户籍啊？
摸摸鼻子，楚风邢当做没看到，一时也觉得自己不够亲切，正想换个问法，那小娃儿已经乖巧伶俐的报上一串答案。
“我叫花釉。花朵的花，釉彩的釉。家人只剩两个叔叔还有娘。叔叔出门了，所以跟着娘。”
娘？公孙翩若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道：“你娘是……”指了指椅子上浅笑的女子，小娃儿肯定的点了点头。于是又问：“那你爹是？”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别的答案……否则娃儿你此刻赖着的那池温泉可是会变成火海烫伤你的哦……
幸好小娃儿不负所望，用她那小小软软的手指指了指把她抱坐在膝上的男子。
几人面色各异。公孙翩若得逞奸笑，楚风邢有些意外却也觉得有意思，司徒玥琤轻柔的拍着那可爱的包包头，一副慈爱模样。
西泠敛笑，“釉儿，不可无礼。”
“不可以吗？”釉儿歪了脑袋奇怪的看着西泠。明明貊乂说可以的啊！她可是对“爹”这个称呼期待很久了！而且司徒玥琤看起来就是最佳人选嘛！
“可以！当然可以！”过于急切且中气十足的响亮回应来自公孙翩若，她大步过去，小心翼翼的蹲在小娃面前，笑容灿烂到有些惨不忍睹，“小油菜，翩翩姐姐带你出去看看，让你……爹娘好好说话，好不好？”
小油菜？釉儿眨了眨眼，没被奇怪的女人吓到，反而觉得那双紫色的眸子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于是开开心心伸出了手。
“好。”
乐颠颠的抱起小女娃，顺便朝门旁靠着的楚风邢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转身拉开了门。不想门外却恰好一人正抡拳欲敲门。
楚风邢与那人皆是一愣，公孙翩若看过去，立刻警觉上前，以身挡住。只是屋内另外两人早已看到那人。
“你怎么来了？”公孙翩若开口质问，语气紧张。
门外女子……闻人鸢虹愣了愣，她本来就住在司徒别院啊。不过她没空理会这些傻问题，也没怎么在意堵在门前的两尊大佛，瞥了眼其中一尊大佛怀中的小女娃，疑问道：“有客人吗？时候差不多了，今天不去比武场？”她还赶着去救治那些在比武中受伤的人，如果司徒不去，她还得向他借辆马车才好。
公孙翩若正欲开口回绝，却被人抢了话头。
“你们去吧。我先带釉儿安顿下来。”西泠走向门口，而釉儿已经听话的从公孙翩若身上轻轻挣扎下地，乖乖朝她伸出小手。
公孙翩若与楚风邢互看一眼，而后一致看向仍端坐在椅子上微笑的司徒玥琤。
还笑！现在根本不是笑的时候啊司徒傻子！
接收到公孙翩若的瞪视，司徒站起，却只是对着西泠的背影轻柔道：“宝珠在西院，她会帮你们。”
西泠回头有礼的点了点头，又转过去对门外看到她有些怔然的女子点了点头，牵着釉儿穿过两尊门神，渐渐走远。
公孙翩若凑到司徒身边，压低声音道：“司徒，你有没有觉得，泠儿怪怪的？”以前明明是个从不喜欢与人解除，戒备心极强的小丫头。如今却一脸不痛不痒的任由她上下其手，虽然她的福利是享到了，可这样的无关痛痒……只有当一个人的心淡漠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对外部的任何刺激都保持纹风不动吧……
撇了撇嘴，她不甘不愿道：“我宁愿她还是那个不愿被我碰的泠儿。”
“她变了。还是以前可爱一点。”楚风邢摸摸下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三人一道看着那远去的人影，一致忽略了门旁不明状况呆站吹风的女子。
司徒脸上的笑再维持不了，干脆叹了口气，道：“昨日在市集，她已遇到我，却没认我。”
另外两人闻言皆惊：“为什么？”
司徒敛目沉吟。良久才开口。
“我也想知道。”
心中的百转千回最终只能化为轻叹逸出唇角，从来都笑意明朗的俊容难得浮现了困顿与无力。让两位相交甚久的好友错愕不已。
其实在门口看到她的西域装扮，又与她的声音一并联想，他已经认出她就是昨日市集上卖琉璃的西域女子。没点明，是因为这样的重逢太出乎他的意料。有太多的改变，太多的心惊，与太多的疑惑。种种情绪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呼吸微滞。却也明白，这些绝非一言一句一朝一夕可以化解。
他们之间，需要很多时间。
这一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有如此大的转变，他很想知道。而心中最不安，最迫切想知道的是……她对自己的感情，是否也已改变……
“走吧，我们去比武场。”他正了正脸色，率先迈开了毅然步伐。
有些事情，他需要进步一确认。在此之前，泠儿确实不适合出现在某些人面前。一年前的事，他始终在追查。原本心中尚无如此怒恨，泠儿的改变是导火索，将他生平未曾有过的复仇火焰引燃。
誓要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