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6章 偷人

　　時間不早了，顧慎為偷偷前往積薪院。
　　他不再是那個初進石堡的無知少年，處處碰壁，他知道貼在石墻上探聽守衛們的腳步聲與暗號，利用巡視的空檔悄聲前進。
　　自從離開之後，顧慎為還從來沒回過這裏，即使在身負重傷性命垂危的時候，他也不願意來這個等死之地。
　　這回他也不準備訪問故人。
　　他緣墻而上，來到房頂上，手腳著瓦，身體與屋脊平行，像只靈巧的貍貓，悄悄前進，積薪院裏極少有高手居住，壹點點的響聲不會驚動下面的人。
　　積薪院外面是壹片三角形的平地，生著幾棵青松，盡頭是懸崖。
　　顧慎為將細繩壹端綁在樹上，連著黑鐵的另壹端慢慢垂下懸崖，盡量不弄出聲響，這也是大荒門需要他的最重要原因，鐵釘敲進石壁時響聲傳得很遠，她們只能攀到壹定高度，剩下最後壹段距離必須有人從上面協助。
　　積薪院外面的鬼叫崖面積不算不小，顧慎為很納悶大荒門弟子怎麽摸黑找到垂下的細繩，但這不需要他操心。
　　這是壹個漆黑的夜晚，月暗星稀，大荒門選了壹個好日子。
　　顧慎為坐在樹下等了很長時間，壹開始還想著上官如那邊進行得怎麽樣，越想越覺得信心低落，幹脆放開不想，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這時反悔或者想出更好的計劃也沒用了。
　　他想起初進金鵬堡時，自己常常坐在這裏思念親人，恨不得縱身壹躍追隨他們而去，就是現在，報仇大業已經露出壹線曙光，他還是覺得前路漫漫，幾乎沒有走到頭的可能，死亡似乎仍是壹個誘人的選擇。
　　顧慎為的腦子裏出現許多《死人經》裏的字句，不是最後幾頁令人費解的咒語似的文字，而是前面的劍法。
　　掌握他生死的人可能正順著繩子向上攀爬，他與上官如制定的計劃可能無法執行，背靠壹棵比石堡還要古老的松樹，顧慎為的內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寧靜，那些玄妙的文字好像突然間變得友好了，正敞開胸懷等他進入。
　　但是，就像在沙漠裏的地下密室中壹樣，顧慎為在生死關頭若有所得，摸黑壹刀刺死了敵人，之後卻不明白自己究意是怎麽找到目標的，此時此刻，破解《死人經》最終秘密的大門就在他面前，他卻摸不著開門的鑰匙。
　　有人從懸崖下面躥上來，壹個、兩個……七名黑衣人單腿跪在地上，環繞著樹下的少年，好像他是坐化的神靈。
　　“我做到了。”顧慎為說。
　　壹名黑衣人開口，聽聲音正是給顧慎為種下更強大指力的女人，“很好，等在這裏。”
　　顧慎為更想跟著她們壹起行動，但還是聽從了對方的命令。
　　六名黑衣人走到墻下，躍上房頂，融入黑暗之中，她們的輕功比顧慎為好多了，幾乎看不到身影。
　　留下壹名黑衣人，跪坐在顧慎為對面，遠遠看去，像壹塊傾斜的石頭。
　　“強奸女人殺死小孩是什麽感覺？”黑衣人突然問道，聲音很輕，透著明顯的敵意。
　　這是刀客聶青的妹妹。
　　“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顧慎為說，仍坐在樹下，身邊連狹刀都沒有，對方要是想報仇，他無力抵抗。
　　“等妳死的時候，感覺壹定會很特別。”
　　顧慎為早已幾次體驗過垂死的感覺，但他不打算爭論，沈默以對，然後反問道：“妳師父給妳的年限是多長。”
　　大荒門傳授內功的方式非常奇特，八荒指力既是毒藥，能讓人定期走火入魔，也是良藥，能促進承受者的內功，用這種方式，大荒門能夠牢牢控制本門弟子。
　　“妳還是關心自己的日子吧，要是今晚出了差錯，明天中午妳就會死，想知道死時有多痛苦嗎？我見過，願意告訴妳，壹開始妳會全身乏力，然後皮膚騷癢，好像被無數只螞蟻咬嚙，但是不痛，壹點都不痛，接著騷癢感慢慢深入血肉骨骼，妳恨不得把全身撕攔，可是妳沒有力氣，只能輕輕地撓，直到鮮血淋漓也死不了，騷癢感還是揮之不去。最後，看妳的造化了，可能只需要壹個時辰，也可能是幾天，妳因為騷癢而不是疼痛而死。到那時妳已經又撓又蹭，全身沒壹塊完整的皮膚。沒有痛，只有癢。”
　　聶青妹妹聲音不大，可是充滿了怨毒，好像出口的每壹個字都是能夠殺人的匕首。
　　顧慎為能理解她的仇恨，但並不放在心上，很奇怪，當他聽著鐵寒鋒汙辱聶青之妻，而他自己刺出狹刀殺死聶青之子時，心懷猶豫，許久不能排解，現在反而無動於衷了，和尚們發明的《斷執論》真言好像失去了作用。
　　“我更喜歡壹刀殺人，不留後患。”
　　“那是妳們金鵬堂，等我們奪回石堡，殺手的規矩就要改了。”
　　聶青妹妹將金鵬堡稱為“金鵬堂”，顧慎為猜想，當初到底誰是主人、誰是部屬，雙方肯定有不同的說法。
　　兩人有壹會沒說話，過了足有壹個時辰，六名黑衣人回來了，令顧慎為驚訝的是，他帶回來的既不是書籍也不是寶物，而是壹個人。
　　那個人似乎被點中了穴道，裝在黑布袋子裏，壹動不動。
　　顧慎為猜到了這些人摸進石堡的目的，但沒想到這“目的”藏在壹個人身上，接著他恍然大悟，甚至有點佩服金鵬堡隱藏秘密的方法了。
　　如果上官如按計劃行事的話，這個人只會是無關緊要的替身。
　　“妳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顧慎為站起身說道。
　　這是整個計劃中的第壹處危險，如果對方不信任他，或者不把這個奸細當回事，他就只能死在這裏。
　　帶頭的黑衣女人命令弟子們抱著俘虜緣繩而下，自己殿後，“還記得妳被抓的地方吧，明天午時之前去那裏見我，想當大荒門的弟子，還得經過考驗。記得把繩子收起來，扔下去就行了。”
　　黑衣女人說罷，縱身跳下懸崖。
　　沒多久，繩索連續晃動，顧慎為解開繩扣，拋入懸崖。
　　還得等半天，這差不多也在他的預料中。
　　大荒門弟子夜入金鵬堡沒引起任何反應，顧慎為也沒有再求見任何人，在鬼叫崖待到早晨，在積薪院開門之前越墻而出，從八少主正院借來馬匹，離開石堡，匆匆下山。
　　接下來的危險就是“獨步王”本人了，如果他急於動手，歡奴就沒機會解除體內的八荒指力了。
　　顧慎為騎馬穿過北城，在午時之前壹個時辰，就到了他與荷女被俘的那處山坳，草森枯黃，還沒有人到來。
　　他放馬隨意吃草，自己盤腿坐在地上，默默等待，時不時在腰帶上摸壹下，懷念掛著狹刀的感覺，沒有刀，他就像失去翅膀的大鵬鳥，或者吃素的老虎，心中煩躁，倍感無力。
　　但是，能救他的不是刀。
　　午時已到，顧慎為突然覺得身上好像癢了起來，忍不住撓了壹下，結果發現手臂上真有幾只螞蟻。
　　四名黑衣蒙面女人突然從不同方向現身，其中壹人躥到顧慎為面前，在他胸前狠踢壹腳。
　　顧慎為翻身倒地，全身真的癢起來，從頭發壹直漫延到腳趾。
　　“為什麽？”癢感還沒有強到無法忍受，顧慎為跳起來問道，但是馬上感到全身乏力，連站穩都很困難。
　　“妳敢搞鬼！”動手的女人厲聲說道，還是那個在少年體內種下八荒指力的人。
　　“妳想說什麽？我全按照妳的指示做的。”
　　“妳泄密了。”
　　“我若是泄密，還敢來見妳嗎？”
　　“嘿，妳還想騙我給妳去除八荒指力，可惜，那個人挺的時間太短了，幾句話就漏餡。”
　　這是計劃中的第三處危險，生死存亡，全看顧慎為能否騙取這個女人的信任。
　　“我不知道妳說的‘那個人’是誰，如果就是妳們昨晚虜走的那個，那跟我無關，妳從沒說過自己的目的，我想告密也無從告起。”
　　騷癢感越來越強烈了，聶青妹妹描述得壹點不錯，顧慎為咬牙忍住，不去抓撓，他的意誌力得留著對付眼前的危局。
　　“妳不用知道，只要妳告密了，上官家自然有人能猜出來。”
　　顧慎為壹臉無辜，這種表情他曾經做過許多次，非常熟練，“好吧，我告密了，上官家在‘那個人’身上動了手腳，然後呢？就放妳們走了？開個玩笑事情就結束了？獨步王總不至於顧忌我這個殺手學徒的性命吧。”
　　這正是黑衣女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歡奴告密，金鵬堡必然派人壹路跟蹤她們，發現璧玉城內的藏身之所後，就該立刻動手殺人才對，就連這處山坳，她們也在附近仔細搜查過了，絕沒有埋伏。
　　“不用那麽多廢話，把他扔在這裏等死。”
　　顧慎為快要忍受不住騷癢折磨了，身體發抖，聲音發顫，“告訴我，妳到底想要什麽，沒準我真能幫忙。”
　　“妳？”黑衣女人鄙夷地說，“那是石堡藏得最深的秘密，妳怎麽會知道。”
　　“雪娘曾經讓我打聽過許多事情，我不知道她的目的，可是她對我挺滿意的，所以，我打聽到的那些信息沒準有壹些對她有用，對妳也壹樣有用。”
　　黑衣女人在猶豫，“說。”
　　“先給我止癢，我他媽的快要受不了了。”
　　顧慎為終於可以開始講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