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0章 瘋子

　　那股煙塵看著近，其實離得還很遠，而且很可能只是壹陣隨機刮起的旋風，與荷女根本無關，木老頭躲在行囊裏，卻怕得不行。
　　“好姑娘，妳也上馬，咱們快跑吧，這馬膘肥體壯，受得了。”
　　上官如不怕荷女，但也不想見她。
　　兩人的關系很尷尬，龍王只是其中不太重要的原因之壹。
　　荷女曾經是十公子屬下最受信任的殺手之壹，結果卻不聲不響地盜走《無道書》，獻給金鵬堡的死敵曉月堂，她不是最出人意料的背叛者，卻讓上官如對石堡心生愧疚，甚至對父親的殺子之念也感到可以理解。
　　上官如的坐騎只是壹匹普通的馬，在沙漠戈壁裏行走多日，絕對稱不上膘肥體壯，黃昏時分，它的步伐已經不大穩當，頻繁失蹄，看來堅持不了多久了。
　　荒野也到了盡頭，前面是壹望無垠的沼澤，雨季未到，大部分坑窪裏還都是幹涸的。
　　上官如跳下馬，將行囊、包裹和馬具都拿下來，放走了疲憊不堪的可憐畜牲，“去吧，吃草喝水，妳自由了。”
　　木老頭內力未復，尚要依靠上官如的保護，可還是忍住評判她的行為，“好姑娘，妳好得有點過頭了吧，把馬放走，今後就得由妳來背我走路，我雖然人小，也是有點重量的。再說幹糧都要吃完了，那些馬肉……”
　　“我自有辦法。”
　　上官如將行李中的物品挑揀壹番，扔掉暫時用不到的東西，剩下的打成兩個包袱，壹大壹小，然後拿出匕首，在木老頭藏身的行囊底端劃開兩道口子，又將行囊開口紮緊，系上壹根細繩，牽在手裏，“跟著我，妳可以自己走路了。”
　　木老頭在行囊裏攤開雙臂，“妳覺得我這樣很好看嗎？妳連姿勢難看的輕功都不學，怎麽壹點也不考慮我的感受？”
　　上官如拿起大包袱，裏面都是帳篷、幹糧壹類的重物，不由分說，隔著行囊捆在木老頭背上，“不能光讓我幫妳，妳也得做點事。”
　　說罷，自己背上小包袱，牽繩走進沼澤。
　　木老頭竟然忍耐住了，像壹只頭重腳輕的蘑菇怪，跟在上官如身後，可是連摔幾個跟頭之後，他開始抱怨了，“小姑娘，我覺得自己看錯妳了，妳沒有我想象得那麽善良。”
　　“嗯。”
　　“我可是老人家，重病在身，妳怎麽能虐待我呢？野馬從來不這樣，他很聽話，就算我騎在他頭上拉屎，也沒壹句怨言。”
　　“那妳學學野馬，別再挑三揀四。”
　　木老頭壹時語塞，野馬甘心忍受苛刻的待遇，是因為有求於他，想學絕世武功，現在的情況卻是木老頭有求於小姑娘，連傳授武功都得連哄帶騙。
　　好在沒多久天就黑了，木老頭鉆出行囊，雖然仍背著大包袱，總算不會頻繁摔跟頭了。
　　兩人誰也不認路，只揀幹燥的地方走，盡可能不留足跡。
　　直到子夜過後，他們才在壹處窪地停下休息。
　　木老頭壹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連嘮叨的力氣都沒了，等到上官如搭好小帳篷，進去準備睡覺時，他終於緩過勁來，“瞧見沒，這就是不會武功或者武功太弱的壞處，走路慢、背不動東西，被人追殺，還得東躲西藏，唉，真不知道普通人是怎麽活的。”
　　“妳現在知道了，以後就不要視人命如草芥。”
　　“對對，好姑娘說得對，我算是感同身受了，原來妳讓我背大包袱還有這麽深的用意，我……”
　　嘩，有什麽東西從附近的草叢裏躥出來，木老頭如驚弓之鳥，蹭地躥向帳篷，剛鉆進去半顆腦袋，就被上官如壹掌拍出去，“不準進來。”
　　木老頭翻了幾個跟頭，起身發現只是壹頭過路的野豬，這才放下心來，對上官如的粗暴反而不怎麽在意，“嚇死我了，還以為是荷女追上去來了。”
　　“我還以為妳天不怕地不怕呢，其實荷女……”上官如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所了解的荷女全是假象，對真實的荷女，她壹無所知。
　　“我怕的不是她。”木老頭急忙辯解，說他別的都行，就是膽小這壹項，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關鍵……她是曉月堂弟子，妳知道曉月堂吧？”
　　“知道壹點。”
　　“我對她們可是了若指掌，那絕對是壹群瘋女人，就算從前是正常人，進去待壹年也得變瘋，想當年，我為啥死活都要逃離曉月堂，找個沒人的地方療傷？就是不想變瘋子。”
　　在上官如眼裏，木老頭就是壹個瘋瘋顛顛的魔頭，“荷女不會，她看著……挺正常的。”
　　“妳被蒙蔽了，龍王那個傻小子更沒看出來。我跟妳說，曉月堂訓練弟子的方法就是先把人逼瘋，那些手段——算了，妳太單純，聽完妳也得瘋——然後看誰能控制住這股瘋狂，就收為真正的徒弟，所以，但凡曉月堂弟子，看著越正常，骨子裏其實越瘋，武功也越高。這個荷女，可不簡單，年紀輕輕就能學到七轉秘要這種最高深的功法，肯定已經瘋到最高級別了。嘖嘖，真不知道韓無仙是怎麽想的。”
　　上官如沒有反駁木老頭，多年以前，她曾經落入曉月堂手中，見識過各個級別的弟子，的確如木老頭所說，其中許多人看上去就是瘋子，地位與武功都比較高的人，似乎就正常多了。
　　“荷女……龍王……”上官如發現自己正在替歡奴擔心，馬上閉嘴，他現在是龍王，聰明才智和武功都遠遠高出壹般人，用不著她的擔心。
　　木老頭沒聽出上官如語氣的變化，兀自說下去，“曉月堂堂主韓無仙自己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樣貌氣質都跟神仙壹樣，心思卻不可理喻，妳知道她當年想怎麽外置我嗎？”
　　木老頭顯得極為氣憤，向地上呸地吐了壹口，不等帳篷裏的小姑娘發問，已經慷慨激昂地說下去，“她覺得我的根骨好，所以想讓堂裏的所有女人都跟我上床，生下壹大堆崽子，是男孩就扔掉，女孩養到十歲，繼承根骨的就收為弟子，沒繼承的全都殺掉。”
　　上官如聽得悚然心驚，金鵬堡也有不少極為殘忍的訓練方法，比如鼓動學徒們自相殘殺，可還不至於對嬰兒下手。
　　“妳也覺得太過分了，是吧？”木老頭憤憤不平，“拿我當種豬！行，男人嘛，不在乎這個，可是……總得讓我有個挑選余地吧，曉月堂弟子不都是韓無仙、荷女這樣的美女，醜八怪有的是，老女人壹大堆，竟然讓我照單全收！我木老頭……”
　　“我要睡覺，不準再說了。”上官如忙制止他再說下去，木老頭口無遮攔，只怕會越說越難聽。
　　“不說了，可妳也別睡覺啊，我還沒教妳輕功呢，荷女就在後頭，妳最好早點學會暗香浮影，咱們就靠著這招保命呢。”
　　“我困了，明天再說。”上官如對學習任何武功都沒有太大興趣，而且她覺得需要保命的人只有木老頭。
　　木老頭知道什麽能打動小姑娘，所以也不催促，背負雙手，仰天說：“真替龍王擔心啊，他的武功、相貌、根骨，都能達到我當年的七八成，韓無仙抓不著我，估計只好退而求其次……”
　　上官如走出帳篷，冷著臉，手裏提著木刀，“學成輕功，我壹個人跑。”
　　木老頭計謀得逞，心裏很是得意，笑嘻嘻地說：“幾個人跑都不重要，關鍵是老頭的絕學後繼有人。”
　　木老頭是縱橫西域的殺人大魔頭，走到哪都有人奉承，可他當年拜師學藝的時候，每天都要拍師父馬屁，這功夫壹旦學成就不會忘掉，用在上官如身上不過是牛刀小試。
　　上官如對他的話自然壹個字也不相信，只想通過練功讓他閉嘴，尤其是不要再提起龍王。
　　等她真正開始練習浮香暗影時，才發現這是壹套非常合乎己意的武功。
　　與木老頭那些不是兇殘就是難看的武功不壹樣，暗香浮影以躲避敵人的進攻為主要目的，幾乎沒有殺傷力，而且姿態優雅，步伐與走向每每出人意料。
　　“這套輕功是我早年常用的保命絕招，後來只有我去殺人沒人來殺我，用得就少多了。”木老頭看著上官如的身影在四周閃來閃去，忍不住感嘆，同時心裏生出異樣的感覺，因為暗香浮影是師娘教給他的，上官如雖然功力不到，隱約間卻有幾分師娘的樣子。
　　木老頭晃晃頭，甩掉腦子裏的無用想法，“現學現用，妳肯定不是荷女的對手，但是出其不意用出來，或許可以保住性命。”
　　上官如花了壹個多時辰學到大概，真要精通，怎麽也得幾個月，而且她還發現壹個問題，“暗香浮影要求腳步輕飄，真氣散布全身，這樣壹來……我可沒辦法帶著妳逃跑了。”
　　木老頭咧嘴壹笑，“好姑娘就是心善，連這點都想到了，其實就算妳能帶著我，咱們也跑不掉，暗香浮影在狹小逼仄的地方最合適，在壹馬平川的地方跟人家比腳力，必輸無疑。”
　　上官如知道木老頭早有準備，於是也不詢問，等他自己說出來。
　　木老頭低頭想了想，“光是躲不成，最好能把荷女制伏，但又不傷她性命。嗯，這樣吧，我再教妳壹套指法。”
　　木老頭壹臉的無辜，可上官如覺得，這套指法絕不只是制伏某個人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