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4章 為情

　　護軍府的庭院裏，顧慎為叫屠狗出來與初南屏比武。
　　屠狗傷勢初愈，很高興有機會活動活動腿腳，他見識過初南屏的劍法，向來不吝於贊賞，但也很不服氣，“武功，悟性與練法當然重要，可有些東西是靠時間積累出來的，再聰明再刻苦也不可能幾年速成，小有小的沖勁，老有老的經驗。”
　　每當他這麽說的時候，木老頭就會鄙夷地揭他的老底兒：“妳有什麽經驗？多半輩子都在閉關練功，自己瞎琢磨。”
　　“嘿嘿。”屠狗往往笑而不語，閉關的確得不到實戰經驗，但對修煉內功的助益卻極大，對於西域見效奇快的種種功法，他其實是持有蔑視態度的。
　　他走進場地，拔出刀揮了兩下，感覺很好。
　　庭院四周站著四十余人，大都是胡士寧與他訓練的殺手，和崆峒派的同門弟子不同，這些人不會根據資歷與輩份而提前判斷誰勝誰負，就算屠狗比初南屏大了幾十歲，也得不到多少尊重。
　　木老頭更是不會忘記任何貶損他的機會，“老狗，待會輸了就說自己傷還沒好，現成的臺階，我瞧妳這身傷拖個兩三年沒問題。”
　　屠狗對木老頭的諷刺欣然笑納，壹句話也沒說，反而想起幾十年前的場景，那是他第壹次參加崆峒派年底評校，對手是壹名比他早入門好幾年的師兄，事先沒人看好他，就連師父也說比武的目的是摸清自己的水平，結果他贏了，壹下子成為本門精心培養的苗子，直至被木老頭打敗。
　　在西域，屠狗沒有壹戰成名，死在他刀下的大都是無名之徒，金鵬堡內那壹場比武中了敵人暗算，更是壹敗塗地。
　　他又回到默默無聞不被看好的狀態，爭強好勝的意誌反而因此暴漲。
　　“請。”屠狗按照習慣向初南屏拱手，刀尖沖下。
　　初南屏跟平時壹樣平淡從容，既無激動也無輕視，好像為這場臨時決定的比武已經準備多日，壹切都在計劃之中。
　　“請。”初南屏說，純粹是壹種模仿，在他的經歷中，可沒經歷過幾次客氣的比武，就連從前跟鐵玲瓏壹塊練武的時候，也得像仇人似的拼盡全力。
　　那雙綠眼睛裏藏著真正的仇恨，可她的仇恨跟龍王截然相反，不是如冰山壹樣高聳堅硬，而像是秋末的野火，幾乎能聽到劈劈叭叭枯枝燃燒的聲音。
　　鐵玲瓏的模樣壹閃而過，停留時間比拂面的春風還要短暫，初南屏的心卻產生了壹剎那的斷裂。
　　屠狗猜不到對方的心事，他只知道眼前有壹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如果浪費的話，他就是忘記了西域的規矩，更對不起上次比武失利的教訓。
　　崆峒刀法不追求壹招制勝，屠狗占據的是“勢”，並壹點點擴大，只有在極度意外的情況下，才會失去必勝的把握。
　　在數十名旁觀者看來，這場比武頗為精彩，壹老壹小刀來劍往，每壹招都值得回味細究。
　　木老頭難得地為屠狗叫好，“老狗脫胎換骨啦，看來受傷還是有好處的。”接著他就皺起眉頭，“小初，發力啊，別讓狗總追著妳啊。”
　　身為壹名普通的金鵬堡前傳功教師，胡士寧的武功壹般，眼力卻不錯，他對青面方殊義所知甚少，幫不了多大的忙，但是看了壹會比武之後，他沖龍王搖搖頭。
　　初南屏的劍仍然很穩很快，卻缺少那種必欲置對方於死地的無情與狠辣，他就像技藝嫻熟的老工匠，多年練成的手法永不會出錯，在外行看來依舊精彩，其實內裏已是三心二意，對自己的作品毫無敬畏與興奮之情。
　　年紀比他大得多的屠狗，出招之間卻像少年般執著與熱情。
　　如此壹來，初南屏的戰敗也就在情理之中。
　　屠狗擊飛了初南屏的長劍，刀尖在對方胸前壹點，立刻後退數步，仍然保持著防禦姿勢，謹慎地說：“我贏了。”
　　“妳贏了。”初南屏認輸，揀起幾步之外的長劍，轉身回到隊伍中，好像對這次失利壹點也不在意。
　　屠狗很高興，身上出了壹層細汗，倍覺清爽，就連傷口處的隱隱疼痛，也變得極為舒服，走到木老頭身邊，甚至開了句玩笑，“木老頭，妳越受傷武功越差，我跟妳正好相反，哈哈。”
　　木老頭瞪起雙眼，壹時間竟然想不出解恨的話，他的武功的確越降越低。
　　胡士寧又叫進來十幾名刀客，他們都是近期加入龍軍成為勇士的，在歷次任務中表現出高人壹籌的武功，從而贏得在龍王面前與殺手們比武的機會。
　　比武壹場場進行下去，時間都不長，通常二十招之內即告結束，顧慎為的確從中發現三四名不錯的刀客，武功之高出人意料，很難想象這樣的人竟然在璧玉城默默無聞。
　　刀客們的身份背景都經過詳細調查，雖然都少不了與金鵬堡有著絲絲縷縷的聯系，但的確不是奸細，更不是殺手，他們擅長刀劍，卻在刀劍之城被淹沒，原因不在於武功，而是機遇與性格。
　　比武直到傍晚才結束，顧慎為中途接到許小益派人送來的情報，聽說護軍府主簿施青覺被鐵山士兵抓走了，既意外又好笑，很快就做出決定，不把這件事情鬧大，於是低級軍官去要人，叮囑他無論鐵山是否放人，都不要太過堅持。
　　此後他就將這件事情放在壹邊。
　　比武結束，初南屏自動跟在龍王身後，壹同來到書房。
　　秦夜明開始忙碌地準備飯食，初南屏說：“龍王如果想要換人比武，現在還來得及。”
　　第壹場比武就在明天晚上，顧慎為可沒有多少選擇，“妳代表的是得意樓，除了妳們兩個，我再找不到第三名得意樓弟子。”
　　秦夜明聞言楞了壹下，他幾乎忘了自己曾經在得意樓待過壹段時間。
　　初南屏等了壹會，秦夜明離開之後他才說：“我以為自己已經練成了無情劍法。”
　　顧慎為的飲食非常簡單，壹份菜壹份肉兩張餅和壹杯清水，他直接用手，吃得很快，吃下第壹張餅，他說：“勘情秘要壹半是真實的武功，壹半是彭仙人的想象，是否真有七個境界很難說。”
　　“前四層境界是真的，龍王也經歷過。”初南屏從來沒想過要為彭仙人報仇，但是對彭仙人傳授的無情劍法，他深信不移。
　　顧慎為對此不能否認，“妳有沒有想過，妳哥哥沒練成有情劍法，葉四郎跟我壹樣在第四層中途放棄，得意樓所有弟子，沒有壹個進至第七層，我懷疑就連彭仙人也沒有。”
　　“彭仙人深不可測，如果不是貪練死人經，現在的龍王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初南屏語氣中有壹絲惱怒，龍王總是有意無意地暗示彭仙人是個騙子，這讓他難以接受。
　　“彭仙人確有獨到之處，他那種擴展經脈的法門令妳我獲益匪淺，但他招收大量弟子修煉勘情秘要，恐怕不只是為了好玩，他想在別人身上實現自己達不到的境界，因為那是他幻想出來的境界。”
　　初南屏不擅爭論，對龍王的“猜測”他只有壹句回答，“我知道問題在哪。”
　　“殺死鐵玲瓏會讓妳後悔壹輩子，而且我也不會允許妳這麽做。”顧慎為說，有些警惕又有些失落，好像眼看著子女長大成人開始不太聽話的父母，只是他做不到父母那樣耐心與放縱。
　　初南屏躬身說道：“我不會殺她，我自有辦法。”說罷退出房間，沒提自己的辦法是什麽。
　　顧慎為快速吃完剩下的食物，開始考慮明天比武失利的影響，這應該不會幹擾到城主的產生，但是會讓外界質疑龍王的實力。
　　初南屏得贏，這就像屠狗的崆峒派刀法，壹開始的“占勢”非常重要。
　　壹個問題還沒解決，另壹個問題又到了，衛兵進來通報：施青覺回來了。
　　施青覺死裏逃生，全是因為大將軍拿戈等人的勸說，他們可不想因為壹個小小的主簿而得罪龍王。
　　從施青覺那裏得到他絕不是王後手下的保證之後，羅寧茶的怒氣稍微下降壹點，但她還是很惱火，跟俘虜無關，卻要在俘虜身上發泄。
　　施青覺臉上就這樣多了兩道傷疤，從唇上向兩腮傾斜，羅寧茶親自握著匕首，邊割邊說：“給妳留兩道胡子，鎮住妳的嘴巴，看妳再敢亂說話，沒割掉妳的舌頭，算妳幸運。”
　　施青覺感到最幸運的是，他終於看到了那動聽聲音的主人，而且距離如此之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幽香。
　　利刃刻出傷口、帶來痛苦，也將羅寧茶身上的香味牢牢刻在還俗和尚的心裏，他全身顫抖著壹聲不吭，整個受刑過程當中都在吸氣，舍不得吐出壹點，以至於臉憋得通紅。
　　羅寧茶將那種表情當成了恐懼，感到很滿意。
　　“都是我的錯。”施青覺跪在龍王面前，兩道傷疤仍然鮮紅如初，“是我喝多了酒胡言亂語，罪有應得。”
　　又是壹個為情所困的男人，顧慎為敏銳地發現了這壹點，心裏感到失望，他原以為這個人是值得培養的。
　　這是他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的壹件事實：情的力量有時候跟恨壹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