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4章 口訣

　　木老頭對自由有著與眾不同的定義。
　　他不追求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長生不死的神仙風光，壹想到和尚道士們的苦修，就堅信神仙也自由不到哪裏去。
　　他的想法非常簡單，只要比對方厲害，就比對方自由。既然在他看來天下只有兩個人——我和天下人，那麽比天下人厲害就是他的自由之道。
　　雖說強中更有強中手，可總有壹個最厲害的人吧。木老頭從習武的第壹天起，就在追逐這個目標。
　　他被無數武林高手追殺過，被曉月堂利用並差點軟禁過，被上官如像牲畜壹樣牽著行進過：但他都不認為那是束縛。
　　他切身感受到的束縛只有兩個：金鵬堡和四諦伽藍。
　　在殺死師父的時候，木老頭曾經悲憤質問過那個老家夥，“玉清派壹堆絕技，為什麽就是沒有像樣的內功心法？難道我這輩子就沒有出頭之日了嗎？”
　　師父的喉嚨裏都是鮮血，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七轉大還功曾經給予他希望，這套邪功雖然大大摧殘了他的身體，卻也令他的內功突飛猛進，比當年縱橫天山以北時要超出壹大截。
　　正因為如此，木老頭才破例，跟著野馬壹起去璧玉城。
　　他見著了獨步王，立刻明白自己來晚了：上官伐已經渡過散功階段，內功由此又上壹層樓，他仍然不是對手。
　　木老頭感受到了不自由，做出的反應是，甘心為獨步王做事。
　　獨步王成為天下人中碰不得的那壹小部分。
　　如今無道神功就站在身邊，雙胞胎搶著獻寶，雖然還是比獨步王少壹章，但木老頭相信天資能彌補這壹章的缺失。
　　還有大覺劍經，失傳已久的無上劍法，龍王與荷女正是依靠它，年紀輕輕就成為第壹流高手，最美妙的是，獨步王手裏沒有這套武功。
　　木老頭貪婪地望著上官如，恨不得敲開她的腦殼，看看裏面是不是真的藏著兩套奇功。
　　上官如看出木老頭心動了，“妳教過我暗香浮影和定心指，我還妳無道神功和大覺劍經。”
　　“公平，這樣最公平。”木老頭笑嘻嘻地說，但還沒有被這送上門的好事沖昏頭腦，“不過，妳得證明自己真的會大覺劍經。”
　　“我不會大覺劍經。”上官如話音剛落，木老頭臉色壹沈，上官如馬上說，“可我記得全篇經文。”
　　“既然知道經文，幹嘛不練啊？”
　　“劍法太殘忍，我不想練。”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的，木老頭絕不會當真，但從好姑娘嘴裏說出來，卻值得信七八分。
　　“那妳背壹段我聽聽。”
　　上官如背了，而且不只壹段，起碼有三四百字。可是木老頭壹句也沒聽懂，更不用說記憶了，“這是什麽玩意兒？”
　　“劍經心法篇。”
　　木老頭疑惑不解，擡頭看了看同樣疑容滿面的上官飛，“妳聽過嗎？”
　　“沒有，師父爺爺，我……”
　　“閉嘴。”木老頭不客氣地發出命令，有了好姑娘，上官飛的價值大打折扣。
　　其實這段經文上官飛是見過的，但的確沒聽過。
　　《死人經》最後壹部分文字與《無道書》的開頭部分是壹樣的，是壹篇用中原文字標音的西域文介紹，寫明兩套功法之間的關系和修煉註意事項，獨立成章，不屬於功法內容。
　　這篇文字有多種讀法，上官飛只看過原文，自然聽不懂妹妹念叨出來的怪文。
　　“妳再背壹遍。”木老頭說。
　　上官如又背壹遍，通暢無礙，顯然極為熟稔。
　　木老頭又信了幾分，“大覺劍經裏全是這種東西？龍王跟荷女是怎麽練的？”
　　“不，這只是收心的口訣，真正的劍法我還沒說呢。”
　　“妳說。”
　　“妳先放人。”
　　木老頭還沒開口，上官飛搶著說：“等等，我可沒想走。我已經拜師認祖，今後永遠不離師父爺爺半步。”
　　木老頭好像很感動，拍拍乖孫的大腿，突然躥起，拎著上官飛的後脖頸，七扭八拐，出離毀天滅地陣，壹把將他扔出十幾步遠，隨即迅速撤回陣心，“滾遠壹點，臭小子。老頭連親孫子都不想要，何況妳這沒出息的便宜孫子？”
　　上官飛摔得眼冒金星，香積之王的美夢跟著這些星星壹塊消失，爬起身，“師父爺爺，您不要上當。我妹妹是騙妳的，她哪懂什麽大覺劍經，更不會獻出無道神功。”
　　木老頭卻更願意相信上官如，“從現在開始，我要是再聽到妳說出壹個字，就把妳剁成肉醬、搓成丸子、拍成肉餅，分給全城的貓狗當零食。”
　　上官飛沒想到木老頭變臉這麽徹底，再不敢開口，怨恨地看了妹妹壹眼，轉身逃跑。
　　“還有壹個。”上官如指著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祭童。
　　“這個我得留著。雖然妳是好姑娘，可也保不齊也會為了男人做點騙人的勾當，妳得先把無道神功和大覺劍經都交出來，我才放人。”
　　“我可以代替他。”
　　“妳性子太倔強，萬壹打死不開口，老頭豈不是虧大了。”
　　“我先把收心口訣都教妳，妳放人。”
　　“不行不行。”木老頭連連搖頭。
　　上官如默不做聲，兩人這就麽僵持了壹會。木老頭先放棄了，“好吧好吧，按妳的意思。可是妳先告訴我，這個收心口訣有什麽用，我怎麽覺得妳背出來的都是廢話？”
　　“煉心之後方能練劍，口訣能讓心誌堅定，不為外物所動。”
　　木老頭揚起頭，想了想龍王與荷女兩人的樣子，覺得有點道理，“怎麽個練法？妳說的那些我壹句也聽不懂。”
　　“用不著聽懂，功法就在音調裏。開始的時候大聲念，熟練之後默讀也行。”
　　“這麽簡單？”
　　“嗯。”
　　“好吧，我信妳了，誰讓妳是好姑娘呢。進來。”
　　散亂的血肉就鋪在眼前，上官如知道壹進此陣，就再也沒人能救她出來，木老頭要她自己走進去，也是壹種考驗。
　　木老頭饒有趣味地盯著她，“向前七步——正常步伐，別太大也別太小——右行三步，躍起五尺，踩樹幹，左手斜前方彈出六步……”
　　在木老頭的指揮下，上官如順利進陣，站在他對面，低頭看了壹眼祭童，發現少年沒有死，心中稍寬。
　　“既然進來了，我得先提醒妳壹句。”木老頭的態度說變就變，已經將上官如視為俘虜了，“老頭擅長的可不只是殺人，折磨人更有壹套。我挺欣賞妳的，可妳要是耍花招騙我，妳最好先想壹個辦法自殺，因為我會讓妳知道生不如死的味道。”
　　上官如可不是親哥哥上官飛，面對威脅，反而昂起頭來，“不是所有人都跟妳壹樣。”
　　木老頭拍拍心口，笑道：“那還好，世人都跟我壹樣，我可受不了。”
　　然後上下打量上官如，好像第壹次見她，盯得上官如渾身不自在，“妳說沒練過大覺劍經，又說收心口訣只憑發音就能練功，而妳記得清清楚楚……”
　　“口訣只是根基，不學劍法的話，練了也沒有用。”
　　“也有點用，妳這麽死心眼，是不是練口訣功的結果啊？”
　　“……”上官如“咳”了壹聲，開始背全篇口訣。
　　口訣很長，壹千多字以後，木老頭叫停，“等等，亂七八糟的，老頭變大頭了，妳是怎麽背下來的？”
　　“天天讀，慢慢就記住了，妳可以先背五百字，試試效果。”
　　“合理。”木老頭擡頭看了壹眼，“天快亮了，咱們得快點。龍王要是真派出幾百名奴才來沖陣，我也應付不了。”
　　木老頭自恃聰明，倒也不全是自賣自誇：五百個佶屈聱牙的怪僻讀音，聽過幾遍之後竟然全記住了。
　　“我練功的時候，妳不會偷襲我吧？”
　　“收心口訣用不著刻意修煉，妳不必想著它，只要背熟了就行，不耽誤做其它事情。”
　　“這麽神奇？”木老頭有點不太相信，“可妳怎麽不把它獻給妳父親，有了它，獨步王什麽都能原諒。”
　　上官如不肯回答，木老頭替她給出解釋，“殺人如麻的父親，攤上壹個沒有殺心的女兒……唉，生孩子真是壹件不可預料的事情，還好，老頭根本不要拖累。”
　　木老頭自言自語了壹會，開始念誦上官如傳授的口訣，他對好姑娘還是有所忌憚，所以分出壹部分心思防備著她。
　　五百字翻來覆去念了幾遍之後，木老頭產生了壹點感覺，“奇怪，真是奇怪！我怎麽……越念越心煩，好像特別不喜歡這套口訣似的。”
　　“開始都這樣。”
　　上官如自己也在念口訣，而且是從頭到尾，到現在壹遍也沒背錯，這更增加了木老頭對她的信任度。
　　天就要亮了，木老頭選的地方花木繁盛，盡夠他躲避陽光。
　　嚇暈的祭童終於醒來，上官如停止背口訣，站在少年身前，擋住那壹片血淋淋的場面，安慰道：“不用怕，妳現在很安全，跟我走吧。”
　　在祭童眼裏，此時的上官如就跟下凡的仙女壹樣，激動而惶恐地點頭，爬起來站在上官如身側，躲著木老頭。
　　“閉上眼睛。”上官如托著祭童的胳膊，準備出陣。
　　木老頭壹開始沒吱聲，這時有點費解了，“妳要去哪？”
　　“把他送到林外。”
　　“我還沒同意放人呢？”木老頭生氣了，這裏是他做主，沒人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上官如既不止步也不回答，順著木老頭指點的路線，邁出第壹步。
　　“停！”木老頭大喝壹聲，也跟著壹步躥出，要給好姑娘壹點教訓。
　　可是，事情不對，大大的不對：上官如施展暗香浮影，竟然能夠輕易避開他的招數，這本是不可能的！
　　木老頭大驚失色，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會在最後關頭有剎那的猶豫不決，似乎有心不忍之意。
　　這就像饑餓的獅子不忍心獵殺近在眼前的肥鹿壹樣，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