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雲月

　　待到瑟聲終了，嫦曦慢慢睜開眼睛，只覺得此刻的感覺，竟是前所未有的舒暢，心中的種種郁結，也消弭了不少。已不用擔心曲調如何，只看眾人的表現，就能知曉壹二。
　　正想向雲嫣道謝，卻見雲嫣與許仙的席位不知何時已經空了下來。
　　許仙同雲嫣來到大殿外的露臺之上，這裏便算是芙蓉園的最高點，底層數丈高的基石，再加上紫雲樓本身的高度，已能夠俯瞰大半個長安城。
　　但除了腳下的芙蓉園，其他的地方陷在壹片黑暗，像壹汪看不透深淺的深潭，不知下面藏的是毒蛇還是巨龍。
　　壹輪孤月時而沒入雲層，時而普照大地，給整個長安布上壹層銀色的霜白。
　　許仙的眼神能看到，有的屋檐上還積著皚皚白雪，卻都快要化盡了。但是他能感到天邊水汽的密布，或許用不了多久，壹場風雪就要到來。
　　雲嫣驚喜的道：“夫君，這裏好美啊！”無論再怎麽喜歡蹲在家裏，但人總還是喜歡見識壹下壯麗的景色。
　　許仙靠在欄桿上，攬著雲嫣纖柔的腰肢，溫柔的將她抱在懷裏，低頭道：“若是妳喜歡的話，可以經常來啊，妳想去什麽地方，我都會陪妳去的。等尹郡主的病好了，帶妳去她的桃園裏去看看吧，那裏的桃花，很美的。”有時候，只覺得她實在是太過懂事了，從來不會給他出任何難題，懂事到讓他覺得有所虧欠的程度。
　　雲嫣歡喜的道：“只要能跟夫君在壹起就好了。”仰起頭望著許仙，目光閃爍如星辰，嬌糯的紅唇近在咫尺。
　　許仙低頭，吻上。
　　“那我呢？”被聲音驚動，雲嫣連忙脫開許仙的束縛，卻見是潘玉，方才松了口氣。
　　許仙不由感慨，在現代的話，就是在大街上接吻也沒什麽，但在這個時代，這樣浪漫的時刻也要被打斷。
　　潘玉好不容易脫開那三皇子，來到露臺之上便見他們相擁相吻的樣子，雖然已有了些準備，心中還是有些泛酸。
　　許仙微笑道：“明玉，今晚我們促膝長談吧！”露臺上隨時可能有人過來，當然不可能有什麽親近，就是說話也要註意幾分。但如今的許仙也算是懂得幾分女子之心，與其兀自愧疚不安，反而不如放開胸懷，好好哄得她們開心。
　　潘玉臉色壹紅，不由想起同許仙共眠時，許仙懷抱的感覺，以及他微微有些粗糙的大手，撫遍她的全身，那種奇異的滋味，心中說不出是期待還是憂慮，不禁白了他壹眼，道：“休想！”
　　那包含著萬種風情的嫵媚姿態，讓許仙的心中也不由壹動，忍不住想要吻她倔強的嘴，讓她在自己的懷中柔軟下來。
　　潘玉察覺到他的想法，忙退後壹步，微嗔道：“讓人瞧見了就完了。”
　　許仙顯出無奈的神色，雲嫣卻笑了起來，“夫君太可憐了。”
　　潘玉神色壹動，猛地將她拉進懷裏，佯怒道：“虧我將妳帶來，只會向著妳男人！”
　　雲嫣也不推拒，含著笑意道：“妾身不敢忘記潘公子的大恩大德，願自薦枕席，報答潘公子的大恩大德。”青鸞在時，她是胡鬧慣了的，焉怕壹個小小的潘玉。
　　果然，潘玉反而楞了起來。
　　許仙望著這壹對同樣絕美的容顏，不由幻想出，她們在同壹張大床上，玉體橫陳，相擁而臥的曼妙姿態，腹中就湧動著壹股火氣。
　　二女七壹直在註意著他他的神情，又都是七竅玲瓏的心思，如何猜不出他的想法。
　　雲嫣眨眨眼道：“夫君又在想不好的事了。”
　　潘玉臉紅著輕啐了壹口依舊是道：“休想。”忽然聞得腳步聲傳來，連忙放開了雲嫣。
　　嫦曦眼神閃爍著，似是看到了什麽，卻還是上前道：“方才謝謝雲姐姐了。”她在清冷的月光下，黑色的眸中帶著淡淡的憂郁，越發顯得美麗。
　　雲嫣贊道：“妳悟性很好，只要多花些心思，在瑟上的造詣定然不低。我還想著什麽時候，同妳琴瑟和鳴壹曲。”
　　嫦曦施禮道：“多謝雲姐姐擡愛了。”菱形的唇上泛起壹絲苦澀的笑意，“但成就再高又有什麽用，來這裏的，又有幾個是來聽瑟的。”她的所有才華，只是為了增加這具曼妙軀殼的價值。
　　雲嫣拍著她的肩膀，卻也知道她的難處，比當初的自己還要大的多，只能說些安慰的話語。
　　潘玉也道：“嫦曦姑娘，妳也不用太過憂心，事情總有轉機。”
　　嫦曦望著潘玉道：“潘公子，妳願意賜嫦曦這個轉機嗎？”目中露出期許的光芒。
　　這時，壹片烏雲遮蓋了月光，投下大片的影子，露臺之上，暗了壹暗。
　　“這……”潘玉猶豫起來，想要為嫦曦贖身，就要經過芙蓉園真正東家的同意，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誰都不肯輕易舍下這樣的搖錢樹，在杭州憑著潘家的勢力，自然能輕易將雲嫣贖出來，但在京城就沒那麽簡單了。
　　最近已經傳出風聲，芙蓉園下壹次的“競花會”，嫦曦就有可能登臺。
　　所謂“竟花會”就是將壹批未破身的清倌人置於高臺之上，展現各自的容貌身姿乃至於才藝，憑臺下的貴客各出高價，價最高者就能得到這清倌人的處子之身，俗稱為開苞。經此會後，就再也不僅僅是賣藝了，看嫦曦會如此心神大亂，只怕是真的了。
　　嫦曦的神色漸漸有期待變為黯然，卻又由黯然化作方才的冷寂淡漠，道：“是嫦曦讓潘公子為難了，嫦曦這就告退了。”在壹瞬間又化為那個清冷的仙子，眸中卻分明透著壹股決絕之意。
　　在她轉身的那壹剎那，許仙道：“嫦曦姑娘，到時候我自會幫妳。”他心中已有定計，贖不出來，就搶出來，偷出來，雖然安排上會有許多麻煩，但麻煩也只有等的時候再說。
　　嫦曦驚訝的轉過頭來，卻見許仙肯定的望著自己，屈身道：“多謝許公子。”心情雖然懇切，但並不信許仙真的能夠幫到她。
　　潘玉道：“妳不用懷疑，他既然說可以幫妳，那就是可以，妳回去等著就是了。”
　　嫦曦見潘玉也如此肯定，方才信了，忙又行禮道：“許公子若能救嫦曦出苦海，我……我壹定會報答妳的。”她本想說些以身相許、為奴為婢的話出來，但憑她的性情，終歸無法將這些將自己作為籌碼的話說出口，反正到時候也只有委身於他這壹條路好走，也不必多說什麽。
　　許仙道：“並不用妳報答，哎，算了，到時候再說吧！這裏風大，妳穿的單薄，還是趕緊回去吧！”今天自己壹來，芙蓉園的花魁就消失，未免惹人疑竇。他準備等上兩日，就直接將嫦曦偷出來好了，到時候再讓潘玉安排她的去向。
　　嫦曦被他自信的樣子所感染，壹時之間仿佛找到了倚靠，多日以來的憂慮就平息了不少，月光穿過烏雲，再壹次灑下銀色的光輝，她額頭上的淚滴形吊墜，流溢著光彩。
　　感激的望了壹眼許仙，道：“那嫦曦就靜候公子佳音了。”深深施了壹禮，方才轉身離去。
　　天邊的明月，卻再壹次陷入深沈的烏雲中去。
　　潘玉的眼睛微微瞇起，雲嫣卻是瞪大了鳳目望著許仙。
　　許仙壹陣不自在，道：“妳們看我幹什麽，絕對不會像妳們想象的那樣！”他自認還沒饑渴到是個美女就不放過的地步。
　　雲嫣很貼心的道：“夫君，隨妳高興就好，我不介意多個妹妹啊！”
　　潘玉也很燦爛，道：“是啊，完全不用考慮我們的想法！”
　　許仙深深的嘆口氣，道：“知道不信任自己的男人是什麽下場嗎？”
　　“什麽？”
　　許仙惡狠狠的道：“晚上妳們就知道了！”
　　雲嫣下意識的護住翹臀，潘玉刷的打開折扇，傲然道：“妳敢！”扇著扇子，分明在掩飾心中的不安。
　　紫雲樓東南角的角樓上，不知何時立著壹道白色的身影，正俯瞰腳下輝煌的芙蓉園，嘻嘻笑道：“好熱鬧啊！若是生出壹場大火，豈不是更熱鬧些！”笑瞇瞇的樣子像只偷到了雞的小狐貍。舉手投足之間，總帶著壹股難言的魅意。
　　她忽然鼻息顫動，瓊鼻可愛的皺了起來，轉著腦袋似乎在尋找什麽味道壹般，鼻尖終於指向紫雲樓的最高處，鼻子噴出壹股白氣，“哼，又是那兩個家夥的臭味！”她不禁磨磨尖利的牙齒。
　　咦，似乎還有別的什麽？那條狼的味道，那三個家夥好像也提前入世了？
　　她笑了起來，來吧，亂吧，越亂越好，壹群人殺來殺去最好玩了。
　　但是現在還需要壹些別的東西來輔助自己，單打獨鬥可不是她的愛好，而且難得下界壹次，那混蛋還是小事，好好的玩樂壹場才是最終要的。
　　她很快找到了令自己滿意的東西，她看到了，這芙蓉園輝煌的燈火之中，隱藏的深深黑暗，巍峨的紫雲樓下，深埋的那些快要忘卻的往事。屍骸或許會化為塵土，但怨恨是不會隨時間消解的，只會越積越深，越壓也厲。
　　恨，永遠比愛更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