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遺忘

　　夜幕已深，月落星沈。長安城的芙蓉園依舊是門庭若市，喧囂不止。
　　數十盞明燈將屋中照的通明，銅鑄的鶴爐吐出繚繞的煙氣，糅雜著絲竹之音。華美的波斯地毯上，胡姬翩躚而舞，就連那樂師也都是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這平常人花費數百金才能見到的景象，欣賞者卻只有壹個。
　　精擅舞藝的舞姬，舞姿卻有幾分散亂，眼神常常為那唯壹的看客所吸引，而不像平日那樣，讓觀者為她們而瘋狂。
　　固然只是壹道曼妙的倩影，在那層層疊疊青紗羅賬裏，斜倚在柔軟的大床上。
　　塗滿鮮紅彩油的手，持著壹只精致小巧的鎏金象牙煙鬥，端口含在柔潤紅唇中，再吐出壹個個煙圈。
　　老鴇快步走進房中，舞姬不由停下舞蹈，那羅帳中的倩影揮揮手，舞蹈得以繼續下去。
　　老鴇來到床邊，小心翼翼的道：“嫦曦姑娘，三皇子在外面等了好久了。”
　　壹個慵懶的聲音傳出來，“他母親不是不讓再他來了嗎？”
　　老鴇擦擦頭上的汗，“但……他還是來了。”近來京城中誰人不知，縱意花叢，風流無忌的三皇子迷上了芙蓉園的嫦曦姑娘，而被其母狠狠的訓斥。
　　貴族子弟沒有不玩女人的，這並不算什麽大事。時下風氣開放，貴族生活也越發糜爛，去青樓妓館玩而不是到別人家裏去玩，已經算是正人君子了。但最要緊的就是不能玩物喪誌，更不能鐘情於某個女子，從而荒廢了正事，不然就要為人恥笑。更何況三皇子已經淪落到被女人玩的份上，那就更不必說了。
　　胡心月心不在焉彈著指甲，“那就讓他等著吧！奴家小小歌姬，怎敢違了貴妃娘娘的旨意去見他呢？不過這樣才顯得他壹片真情，說不定還會給人寫進戲文裏去呢！嘻嘻。”壹聲媚笑蕩人心魄。
　　品花會不久之後，東家忽然就將這芙蓉園中的生意全都教給了“嫦曦”來打理，說得上的原因當然是她掌握了三皇子。芙蓉園的東家也姓尹，是皇後本家之人，自然是太子壹黨，對於其他的皇子，特別是三皇子這樣勢力雄厚的，都是隱性的敵人，如今能夠輕易拿下壹個大敵，當然是件好事。
　　但老鴇總覺得其中另有文章，但卻不敢多問，連忙應是告退。
　　胡心月在床上打了個滾，輕聲笑道：放心吧，不會輕易玩死妳的，還要借著妳來玩這天下呢！
　　她忽然皺起眉頭，揮退舞姬和樂師，壹陣狂風吹開禁閉的窗戶，紗帳翻飛，漆黑的夜影如潮水般湧入，原本明亮的燈火縮成壹豆。
　　自那黑暗之中，壹個非男非女的聲音道：妳放棄了嗎？
　　胡心月站起身來，瞇起眼睛道：“那又怎麽樣？”
　　“怎麽樣？是妳丟掉了兩條尾巴而非我。許仙，馬上就要度天劫。若是他成為地仙，妳在他面前便再無還手之力。”
　　胡心月壹字壹頓的道：“那—又—怎—麽—樣！”幾近熄滅的燈火驟然猛烈的升騰起來，宛如火炬。將胡心月的影子投在墻上，卻非是人影，而是狐影，隨著火光的升騰舞動著尾巴。
　　黑影沈默了。
　　胡心月問道：“許仙到底是什麽人？值得妳這樣在意，憑妳的道行，只要動動手指便可叫他萬劫不復，為何不敢親自出手？”
　　黑影並不回答，而是淡淡的道：“現在，白素貞就在他身邊，而且，她永遠也不會再想去瑤池！”
　　胡心月身體壹僵，“妳知道些什麽？”
　　但黑影已如潮水般的退出房間，胡心月陡然睜開雙眼，卻見舞姬還在輕盈的舞動，絲竹依舊，燈火依舊，連窗戶都緊閉著。方才那壹切竟是壹場幻夢，而她在不知不覺間落入這幻夢裏。
　　胡心月摸摸自己的臀部，恨恨的道：“只是少了兩個尾巴而已！”
　　咬牙切齒著，表情漸漸變得復雜，耳中忽然響起了壹個聲音，那被遺棄千百年的歲月之中，以為早已忘卻了。
　　“壹起去瑤池吧！”
　　……
　　天空蔚藍，陽光普照，青翠欲滴的草坪上開著星星點點的野花，花間蝴蝶飛舞，不時在花瓣上停留。
　　大多是常見的鵝黃色，也有著美麗花紋的彩蝶翻飛其中。
　　壹只可愛的貓兒歡快追逐著壹只彩蝶，仿佛已經完全沈浸在身為貓的快樂之中，真是令人心情愉悅的清晨！
　　但是，貓兒的身後陡然出現壹個巨大的黑影，忽的張開血盆大口咬了下去，嗷的壹口將蝴蝶吞進口中。
　　嫦曦的身體僵住，慢慢回過頭來，就看到了那頭威猛高大的白虎，發出壹聲憤怒的“喵”鳴，“郁蕾！妳在幹什麽？喵？”
　　郁蕾品味了壹番，皺起眉間的那個“王”字，“難吃！”
　　“那不是給妳喵的，哎，算喵！我們來飛吧！”嫦曦猛地壹躍，躍上了郁蕾的虎頭。看那輕盈自如的樣子，似乎她本來就是壹只貓，而完全忘記了本來的身份。
　　……
　　壹千七百年前，某個茂密的山林中。
　　“小月，妳猜我今天遇到了什麽？”
　　“不猜！”
　　“被人救了啊，好險，差點就沒命了！”
　　“什麽？！怎麽回事？！”
　　“……就是這樣！”
　　“人最壞了，不要再被捉住了，我可救不了妳。”
　　“小月壹定會來救我的。”
　　“才不救！哎，我們太弱了，等我們變厲害，把他們吃光光！”
　　“怎麽會，我也是被人救了。”
　　“如果不被捉，又怎麽會被救，而且那根本就不算救，還不是妳趁機逃……”
　　“等我變厲害了，壹定要報答他！”
　　“聽我說話啊！算了，反正妳很快會忘的。”
　　“不會的。”
　　“壹定會，笨蛇！”
　　“嗯～，妳腦袋比較好，如果我忘了妳就提醒我。”
　　“不提醒！”
　　“壹定要提醒，我們說好了！”
　　“壹定不提醒，誰跟妳說好……”
　　“好了，去找吃的吧！”
　　“聽我說話啊！笨蛇！笨蛇！笨蛇！”
　　……
　　壹定不會忘的。
　　但首先被忘記的，是說這句話時的心情。
　　然後就徹底忘記了，不存在了，像是沒發生過。
　　但確實是發生了，會在心裏的某處留下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