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琴魅

　　小青按劍，那些侍女紛紛畏縮向後，臉上哀憐的表情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魅？”雲嫣微覺詫異，自己打量那些侍女，除了美麗非常外幾乎與常人無異。如果硬說哪裏有些不同，那就是比之常人多了壹股靈氣，卻又少了幾分生氣，臉上總是帶著吃吃的笑意，似乎與人事半通不通，卻更增添了幾分魅惑。
　　“魅非妖非鬼，多半是山林異氣所生，在人跡罕至的幽谷深潭中，日子久了就會有這樣的東西。這些東西天生魅惑，人壹見到就會被迷惑，陷死在沼澤水澤中，再也出不來。”小青放下了手中之劍，知道這些東西並無大的害處。
　　胡心月倚著船舷，招招手，那些侍女就又湊上前來，她摸摸壹個侍女的臉頰，“人為其所惑，是自己意誌不堅，同她們有什麽關系，這些柔弱的小東西初生之時比鬼都不如，又能害的了誰？難道真的是紅顏禍水不成。”
　　雲嫣道：“《左傳》上說‘魑魅魍魎，莫能逢之’。不想今日就見到，不過那魅惑怕是只對男子有用吧！”
　　胡心月捏捏雲嫣的臉頰，“正是如此，別看我們如此容貌，如果真的下面這些男人來選，壹定會選她們，而且是神魂顛倒。傳說男子看到她們就會看到心中最為留戀，不能忘懷的那個女子。走吧，我們進去！”
　　在侍女的簇擁中，走向船艙。
　　大船緩緩開啟，但是船下無槳，船上無帆，竟不知動力從何人來。
　　雲嫣回頭望了壹眼，原本可以俯瞰西湖的酒樓，如今也似在腳下。
　　雲嫣壹進船艙，就感到壹股沁人心脾的涼氣不知從何處湧來，眼前乃是壹片空曠明亮，絲毫沒有壹般船艙的逼仄幽暗。頂上著無火而明的水晶燈，映亮四周飛天的壁畫，與下面空曠的廳堂。扶欄向下望去，是壹朵華貴的金菊，正開的耀眼。那是在壹塊長達十數丈的地毯勾勒的圖案。
　　胡心月卻引著她們向樓上走去，甲板之上原還有數層樓臺。壹路上雲嫣留意四周，在外看來只覺得這船高大非常，從內看來卻是精致非常。長廊的兩邊每隔五步，就嵌著壹顆鵝卵大小的明珠，光華奪目，燭火亦為之失色。且有銅鏡做飾，更加顯得輝煌。
　　更為奇異的，明珠並非渾圓，卻酷似觀音坐蓮，光芒璀璨，渾然天成。
　　雲嫣訝道：“這難道是蚌佛？”
　　胡心月投來贊賞壹瞥。小青問道：“蚌佛？”
　　雲嫣道：“我曾在《奇物誌》中讀過，南海有奇蚌，內生珍珠如佛陀法相，得之者無不寶如拱壁。但那也只是傳說而已，沒想到壹下就見到這麽多。”說到最後微微苦笑，這樣的東西壹顆也是千金難得，如今不要錢似的嵌在墻上做照明之用，所謂的“明珠暗投”就是如此吧！
　　同樣是千年修行，白姐姐孑然壹身，而她卻收集了天下奇珍異寶，裝滿這艘大船，如今所見怕也只是冰山壹角。單看這樣華貴雅致的裝飾，便是皇宮內院怕也遠遠不及。
　　最為奇異的是，明明走在船上，但直到現在，也未感到有壹絲的顛簸。
　　小青已感到許多法陣在起著作用，知道這船怕還是壹件上好的法器。
　　她們正在思量，忽然眼前壹暢，已走到了樓船的最高處。扶欄遙遙望去，底下行人如豆，遊船如梭。立在此處便可俯瞰整個杭州城，雖然微生暈眩之感，卻有壹種“壹覽眾山小”的快然。
　　清風徐來，紗帳曼舞。
　　數不清的珍饈美食已承裝玉盤送上來，擺滿了紫檀木的長桌，雲嫣本欲說剛剛吃過不必麻煩，但胡心月已將壹尾小魚放在了她的盤中，“妳雖博學多識，也未必認得這是什麽。”
　　雲嫣低頭細看，之間那魚形似鯉魚卻助生雙翼，“這個莫非是……飛鰩？產於西極天河水中，常從西海也飛，遊於東海。我還道是文人憑空做想，沒想到是真的。”
　　“傳聞雖是假的，這魚卻是真的，不妨試試味道如何，可勝得過那許仙的廚藝？”
　　雲嫣只略嘗了壹口便覺美味非常，便是許仙做的也多有不及。其他菜品也多是奇珍，只吃了幾口便使人胃口大開，小青更是已在大快朵頤。
　　夜光杯乘葡萄美酒，三只素手持杯輕輕壹碰，鮮紅酒液輕漾。三人相視壹笑，將杯中之酒壹飲而盡。冰流湧入，熱氣升騰，瓊漿玉釀難比其味，這酒液就是雲嫣也說不出門道，恐怕已經不是來自凡間。
　　雲嫣把玩酒杯，只覺得所有的器皿無壹不精，而且以她的眼光看來，多半都是價值不菲的古物，如今只做乘酒之用。
　　胡心月笑道：“二位妹妹覺得如何？”
　　雲嫣嘆道：“極盡人間奢華。”
　　小青則道：“飯菜的味道不錯。”
　　胡心月搖搖頭道：“還差得遠呢！嫣兒妹妹好琴，不妨聽聽這琴聲如何！”
　　她輕輕擊掌，立刻便有渺然的琴音響起，若斷若續，若有若無，傳入耳中，撩人心魄。雲嫣聽的如癡如醉，小青不通音律也覺得美妙絕倫。
　　玉銷爐中，龍涎香升，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方停，猶有余音、繞耳不絕。
　　此音未絕，壹音又起。錚錚烈烈，宛如雷音。
　　雷音入寂，洪鐘響徹。細細聽來，竟然也是琴聲，聲音浩大如鐘呂。其聲悲涼，聞之欲淚，卻非江南曲調綿軟纏綿的淒切，而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悲壯。
　　雲嫣怔怔的，說不出言語。她原以為胡心月的船上不過是些奇珍異寶，縱然是再怎麽稀奇也難動搖她的心意，臉上也總維持著幾分從容。但方才這三曲琴音，分明由三人所奏，琴藝都不在她之下，有的還要高她壹籌。
　　許久之後，胡心月輕輕擊掌，琴聲消歇，簾幕拉開，三名女子坐於簾後，面前案幾之上各有壹琴。
　　雲嫣顧不得客氣，站起身來去觀那三幅琴，微微念叨道：
　　“桐梓合精”，《鳳求凰》，綠綺琴。
　　“久經風鶴不堪嗟，壹撫奔雷興倍賒。”《十面埋伏》奔雷琴。
　　“黃鐘大呂”《國殤》號鐘琴。
　　壹琴上所刻的銘文，二則為方才所奏的曲目，最後便是這琴的名字。
　　“胡姐姐，前些日子妳誇我的琴藝，原來只是謬贊！”雲嫣看那三位琴師都是船上侍女，無論是人是魅，能夠這般的技藝都足以讓人生嘆。
　　胡心月卻笑道：“非也，這些曲子並非是她們所奏。”
　　“不是她們？”
　　“是司馬相如，是伯牙……”
　　雲嫣道：“這是何意？”
　　胡心月神秘壹笑，並不解釋，而是對那三個琴師道：“綠綺，奔雷，號鐘，這便是我為妳們所選的主人。”
　　三位琴師相視壹眼，“姐姐所選，必無謬誤！”捧起各自的琴，屈身跪下，奉到雲嫣的眼前。“綠綺，奔雷，號鐘見過主人。”
　　雲嫣睜大了眼睛，“妳要把這些琴送給我？等等，妳叫她們什麽？”這三副古琴都是價值連城的曠世名琴，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相比之下，雲嫣手中的“冰弦”都要遜色許多。這樣壹份厚禮已非金錢所能衡量。
　　胡心月笑語盈盈，“她們也是魅，不過小青妹妹方才的話只說對了壹半，魅不止生於山林異氣……”
　　雲嫣忽的反應過來，“百物之神曰魅！”此言乃東漢鄭玄所註，也就是說，“魅”，是百物之精靈。
　　魅之為物，只生在兩種地方，壹種是絕無人煙的山林。另壹種卻是，為人所鐘愛的器物上，天長日久得了壹絲人氣，也就有了靈性，成為了精魅。俗語所言的“老物成精”便是這個道理。
　　胡心月道：“聰明，她們就是這三把古琴的琴魅，古代琴藝大家彈琴之前都要焚香沐浴，演奏時必然聚精匯神，或悲或喜，或清或雅，將這股純粹的精神由指尖傳入琴弦，才會有真正動人的音色。時日已久，便讓死物有了靈性，只是她們生來便沒有魂魄，只能夠彈奏出他人的心聲，那便是妳方才所聽到的琴音。所以妳不必妄自菲薄，千古之下能在琴藝上勝過妳的屈指可數！”
　　雲嫣這才明白胡心月方才所言的含義，自己所聽到的實際上乃是由這三個琴魅來傳達，古代琴藝大家的演奏。她的琴藝雖高，也絕沒有到前無古人的地步。得了這三琴，就如同得了三個良師益友，於琴藝有著說不完的好處。
　　“妳真的要把她們送給我？”
　　胡心月道：“正是，她們也寂寞太久了，需要新的奏者，我相信妳不會讓她們失望的。”
　　“望主人用我們奏出更加美麗的樂曲！”三位女子身影漸漸變的若實若虛，隨著裊裊的青煙融入了琴中。
　　雲嫣輕撫琴弦，又是歡喜又是憐惜的道：“我說這些名琴怎麽都失傳了，原來都被妳給藏起來了，真是可惜了這些名琴，又怎麽會不寂寞呢？”
　　胡心月道：“若只是死物也就罷了，當她們有了性靈，歡唱過高山流水的雅調，便再容不得世俗的雜音，普通的琴師根本就無法將之奏響。”
　　雲嫣也是壹陣唏噓，高山流水，琴也在等自己的知己，不然就寧願緘口沈默。
　　胡心月話鋒壹轉，“但這還不是最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