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很高興

　　今天是交功課的壹天，曲紅綃和胡蘭早早地就起了床。
　　自打起床起，胡蘭臉上就掛著壓不住的笑容，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三味書屋去了，然而她最想的不是交功課之類的事情，而是吃飯。
　　胡蘭吃過了葉撫做的飯後，壹直覺得外面館子裏的飯都是些寡而無味的東西，吃不了咽不下，這三天壹直是靠著小零食撐著。
　　想到能夠重新吃到先生家的飯，她就興奮得合攏不嘴。
　　洗漱完畢後，曲紅綃帶著胡蘭便出發了，今天的黑石城比昨天更擠，雖說有人離開，但是離開的人遠遠比不上進來的人。
　　曲紅綃被認識她的人看到了，於是乎“曲紅綃沒有爭奪祖樹，還在閑逛”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乍寧湖邊去了，不少人都不禁可惜，就好像祖樹出現了，她曲紅綃不去爭奪祖樹是不務正業。
　　當然，這種現象源於曲紅綃她自從成為了駝鈴山的人間行者，就壹直是年輕壹代修仙者的目標，相當於這壹代橫梁壹般的存在。眾人壹面以她為目標的同時，又壹面想著她表現得足夠厲害，有資格成為他們的目標，所以當她還在外面閑逛的消息傳出去了，自然而然免不了壹陣可惜。
　　只是，曲紅綃本人哪裏會想這些。
　　知道曲紅綃和胡蘭今天就要回來，秦三月壹大早就起了床出門去買菜，菜遠比昨天葉撫買得豐盛，這沒少讓葉撫念叨。畢竟他昨天多買了兩個菜，就被冷落了壹個時辰，而今兒個聽到她們要回來了，竟然多買了四個菜。這讓葉撫不禁懷疑，到底是自己在秦三月心裏重要壹些，還是她們倆。
　　當胡蘭沖進書屋的壹瞬間，不出意料，第壹句是“早上好”，第二句是“飯好了嗎”。
　　看著小姑娘臉上依舊幸福的笑容，葉撫卻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她還不知道自家爹爹已經離她而去了。
　　葉撫之前想過很多次，如何跟胡蘭說明這件事，他也想過瞞著她算了，但是最後，他還是決定直接告訴她。如果胡蘭成長路上，這是必將面臨，無法改變的壹件事，那麽掙紮再多也沒有任何意義。
　　今天吃飯，葉撫讓曲紅綃留了下來。
　　胡蘭和秦三月吃飯吃的是口味，而曲紅綃吃的是葉撫做飯的那份技藝。
　　曲紅綃修為還停留在元嬰巔峰，半只腳踏進分神期，但是因為過人的天賦和厲害的功法神通，她原先的領悟力和戰鬥力比起普通的分神期只強不弱。加之在葉撫小天地裏讀書五日和梨樹前參悟七日，她對事物規律的理解和領悟早已遠超壹般分神期了，無限接近於洞虛境界。
　　所以，曲紅綃是壹邊吃壹邊感悟的，但是在胡蘭和秦三月看來就是吃壹會兒停壹會兒。
　　可惜的是，曲紅綃有能力去領悟，但是還領悟不到。
　　於是乎在曲紅綃看來，在先生家吃飯也是壹件深奧玄妙的事情。
　　吃過飯後，胡蘭有壹肚子有趣的事情要跟秦三月說，就跟著壹起去洗碗去了。院子裏就只剩下葉撫和曲紅綃兩人。
　　“先生，這三天裏學生所做，不知道達到妳的要求沒有。”曲紅綃詢問葉撫的態度。
　　葉撫點頭說：“胡蘭有很大的改變，超出了我的預料，三天時間，她學到的不只是修仙之人和修仙界的事情，更是明白了自己會面臨著什麽，這無疑是很好的壹個基礎。”
　　曲紅綃略微緊張的心情這才松了壹些。
　　“那麽，妳學到了什麽？”葉撫忽然問。
　　曲紅綃楞了楞，這個問題她沒怎麽想過，但是仔細回想這三天所發生的事情後，她緩聲說：“學生發現，其實修仙之路未必是苦寒的。”
　　“哦，怎麽說？”葉撫帶著笑意問。
　　曲紅綃眉頭松了壹些，然後回答：“學生作為人間行者以來，從來都是壹個人行走在人間，始終以著壹個修仙者的姿態去對待和看待世人和世間。但是在這跟師妹在壹起的三天裏，我把自己放在師妹的角度去看待黑石城裏的種種壹切，才發現其實人間之事，並不無聊。”
　　葉撫搖搖頭，“不，這並不是真正的收獲。”
　　“請先生解惑。”曲紅綃輕輕點頭。
　　“作為人間行者，妳的確有足夠高傲的資格，可以壹直站在高處，可以俯瞰眾生，但是妳沒法真正地去體會眾生。眾生之間，有百態，妳以前都只能看，並不能參與到其中，但是當妳跟胡蘭壹起相處的時候，就已經走進了眾生之間。”葉撫輕聲說。
　　曲紅綃想了想，然後搖頭，“學生不解。”
　　“我問妳，這三天妳的心境如何？”
　　曲紅綃老實回答，“除了師妹被擄走那壹夜，我心境尚可。”
　　“那妳這三天，心情如何？”
　　曲紅綃楞住了。心境和心情只是壹字之差，但是這之間的差異卻讓曲紅綃陷入了沈思。
　　過了壹會兒，她有些不太自信地說：“有些高興？”
　　葉撫笑罵道：“高興就高興，妳還帶疑問語氣。”
　　曲紅綃稍稍有些尷尬，垂目不敢看葉撫。
　　葉撫呼出口氣，語氣輕快地說：“紅綃啊，妳什麽都好，我能夠想到，妳以後的修行之路必將是壹帆風順，不可阻擋的，什麽都難不倒妳。”說著，他的語氣變得鄭重起來，“但是，這其間，妳壹旦出了問題，必將是毀滅性的問題。妳能理解我的話嗎？”
　　曲紅綃神情很認真，但是她沒有葉撫看得遠，只好認真地搖頭。
　　“很簡單的壹句話，妳少了壹點人性，也就是少了壹點真實感。妳所擁有的壹切，是最了不起的，但是或許會有那麽壹天，妳會碰到壹件直擊妳內心深處的事情，讓妳擁有的壹切化作泡沫。”葉撫說。
　　這是他觀察曲紅綃大半個月所確定了壹個問題。他給曲紅綃的第二門課，“格物致知”也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準備的。
　　葉撫繼續說：“我很高興的是，這三天裏，妳有了那麽壹絲真實感。妳知道為什麽嗎？紅綃。”
　　曲紅綃思索這個問題許久，她回憶起這三天與胡蘭相處的點點滴滴。她自認為自己做到了壹個師姐該做到的事情，不論是照顧她也好，教導她也罷，都做到了。
　　這樣想著，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樂於在其間扮演師姐這個角色。於是，她擡起頭，認真地看著葉撫說：“因為，我很高興。”
　　人生會很復雜，但有些時候會很簡單，也就是“高興”這麽個簡簡單單的心情，讓曲紅綃有了壹絲實在感。
　　有些時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實是在自欺欺人。
　　葉撫笑了笑，站起來說：“接下來妳可以正式開始第二門課‘格物致知’的學習了。不過在此之前，妳需要去完成妳作為砍樹人的任務。”
　　壹股明朗之勢漸漸從曲紅綃身上傾瀉出來，清風環繞其間。她站起來，拱手對葉撫行了壹禮，然後轉身離開三味書屋。
　　轉身的瞬間，她壹步邁進了分神期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