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天下太平

　　赴死？
　　承命司和判命司聽到這個詞，都是楞住了，但兩人懷以不同的心思。
　　承命司很清楚葉撫會爭奪《南柯壹夢》，定然會跟自己有壹番大都，但是……死？他到底出於什麽才能輕而易舉地說出壹個“死”字，他知道讓壹個大聖人“死去”是多麽難的壹件事嗎？自聖人紀以來，幾萬年過去了，天底下壹共誕生過二十八位大聖人，而今，依舊尚存二十七位，除了大武神蘭亦秋以外，沒有壹人死去，即便曾死去過，也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復生了。
　　蘭亦秋死也是死於自斷退路，並沒有人能夠殺死她。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成為了大聖人，但是毫無疑問的，都緊緊地與這座天下綁在了壹起。像是觀堂聖李命，以修正文字、禮樂，開辟文修方式而成為大聖人，那麽，天底下的所有文字、禮樂以及文修都跟他深深聯系著，要讓他徹底死去，除非湮滅天下新文字、禮樂以及文修方式。同樣的道理，三祖陳放，其道承傳遍天下，為萬般道修明確了修行方向，要想殺死他，也需要斬斷其留在天下的所有傳承。大聖人能輕而易舉地在任何其存在過的時間、地點重生。
　　大聖人，幾乎是無法死去的，除非自己求死，或者被大道殺死。
　　所以，承命司很難理解為何葉撫會說壹句“請二位為天下太平赴死”。什麽意思？讓我們自殺嗎？
　　他牢牢地看著葉撫的雙眼，希望能從其眼中看到壹點說出這般話的目的痕跡。但，葉撫的眼睛就跟沒有壹顆星辰的夜空壹樣，壹點也不深邃，但卻讓人無法看到、看明白分毫。
　　那麽，他到底是為什麽說出這樣的話？是故意擾亂自己心緒，還是不懂什麽叫大聖人，亦或者真的有辦法？第三種可能是承命司想都不敢想的，他無法去理解殺死壹個大聖人的方式是怎樣的，他覺得最有合理的是第壹種可能，擾亂自己的心緒，這樣無論如何也想的通了。
　　而剛來到這裏的判命司則是有些懵，以及震驚。自己剛來這裏，然後就聽到有人要讓自己死？這無法不讓人震驚。
　　那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除了壹身黑袍，皆為虛影的判命司衣袍鼓動，其神念泛動，只是壹瞬間，就從承命司那裏了解到了前因後果。然後，他陷入了跟承命司壹樣的疑惑中——讓大聖人赴死？這，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承命司和判命司站在壹起，懸立於空，遙遙看著葉撫。
　　葉撫神情沒有什麽變化，淡漠地看著兩人。
　　他們之間沈默了壹會兒。
　　承命司皺起眉，發問，“讓我們赴死？為了天下太平？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即便妳能做到，但是兩件事之間又有什麽關系呢？”當然，他不認為葉撫能讓他們去死。他很清楚，大聖人幾乎無法被殺死，這也就是為什麽越來越難以成為大聖人的原因，便是因為天下只能承載那麽多大聖人，前面的不死，後面的很難再成就。
　　“妳們不是想要天下太平嗎？”葉撫說，“天下需要變局，變局之後，便能太平。”
　　“但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判命司聲音幽幽。
　　“為天下太平，妳們犧牲壹下自己，做不到嗎？”葉撫笑了起來。他看向承命司，“承命司大人，妳也說過，為天下犧牲，是榮譽，是大義。那麽，為什麽不為天下犧牲壹下呢？”
　　承命司皺起眉，知道葉撫這明顯是拿自己的話來嘲諷自己。他自然不會因此而被激怒什麽，相較之，更關心葉撫所說的“天下需要變局”。“所以，為什麽我們赴死，就能帶來太平？”
　　葉撫微微望向遠處，“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大聖人死不了。”
　　“難道不是嗎？”承命司反問。
　　葉撫沒有回答他，“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越來越安然，就只縮在自己的小圈子裏了。歷代以來，聖人都是為災難、改變以及造福而存在的。而今的聖人，已經不是稱呼，而是壹個境界。承命司大人，判命司大人，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麽呢？”
　　原因……
　　承命司和判命司都是從聖人紀走到現在的人，很清楚，最開始的確如葉撫雖說，聖人是在天下遇到災難、急需改變、為萬物造福時做出巨大貢獻所降下的福澤。但是現在，聖人、大聖人的的確確只是境界了。這壹點，在後起的聖人和大聖人身上，體現得十分明顯，似乎只要是悟道夠了，氣運足了，機會到了就能成為聖人以及大聖人。
　　要知道，在聖人紀及其之前，要成為聖人，無壹不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像道家三祖、儒家三聖、白公子、洛聖等等，無壹不是。但是現在，為什麽只是境界了呢？
　　為什麽呢？許多人將這個原因歸結為尋仙紀的那次大勢。
　　“天下需要改變。如果說聖人和大聖人是為天下做出巨大貢獻才能有的，那麽顯然，這狹隘地將為天下做貢獻歸結到了頂端人士身上，但是，要知道，維持著天下穩定的，最關鍵是中下層。”承命司理性地說，“所以，必須要去除聖人和大聖人的神格化、信仰化的情況。天下的穩定不能只依靠他們，中下層作為核心層，必須發聲！所以，需要把聖人和大聖人境界化，讓上中下層的修士們明白，聖人並非無跡可尋。”
　　葉撫贊揚地點頭，“妳說得很對！”
　　反倒是承命司有些疑惑，怎麽他不反駁自己？
　　“但是，妳有沒有想過，是誰在把聖人和大聖人境界化呢？”葉撫又問。“是作為聖人和大聖人的妳們本身嗎？”
　　承命司和判命司同時楞住。他們作為玄網的領導者，對天下的變化了如指掌，知道聖人和大聖人境界化是必然趨勢，但是，是誰，或者說是什麽驅使了境界化？他們真的沒有去想過，畢竟，他們就是境界化的壹員。
　　想了想，承命司說，“大勢所趨。”
　　“似乎所有的不穩定之事，都能用大勢所趨去解釋。”葉撫笑道。
　　判命司幽幽道，“尋仙紀的大勢，是有目共睹的。那次大勢，將聖人境界化捧開了。”
　　“的確，那次大勢帶來了如今聖人輩出，大聖人林立的局面。但是，這次大勢呢？會帶來什麽？”葉撫問。
　　“這是我們在尋找的。”承命司說。
　　葉撫搖搖頭，“妳們根本就沒有在尋找。大聖人作為頂頭存在，本應該照顧天下，但是，無法死去這個特性，讓妳們養就了‘維持現狀’的心思。絕大數人在求道上，走到最後都會求壹個‘不死不老’，現在的妳們已經做到了，似乎也就沒有追求了，能夠安然地縮在自己的小圈子裏，維持現狀即可。包括妳們玄網，壹樣的，所謂的維護天下，不過是去解決錯誤的事和人，從來沒有想過去避免錯誤的事出現。”
　　他呼出口氣，“壹句話，妳們活得太安逸了。那麽，承命司大人，安逸久了後，會迎來什麽呢？”
　　承命司頓住，久安必危，這是小孩子都能理解的。
　　“聖人境界化的確是大勢所趨，但是並不意味著是完美的。其有著優越性，但是必然，也有著致命的缺陷。”葉撫說，“那就是，天下真正需要壹個‘聖人’時，站出來的全是‘假聖人’。妳們沒有想過去規避這種情況的發生，而是任由之。”
　　承命司微微張嘴，“但……”但是什麽？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有辦法去反駁了。因為，葉撫所說的是事實，是用幾萬年時間印證了的事實。他向來是尊重事實的，無法為此而反駁什麽。
　　但判命司不壹樣。承命司懷著“天下穩定”的信念，而判命司懷著“玄網穩定”的信念。葉撫這番話，毫無疑問地，貶斥了玄網的存在價值，他自是要反駁，“妳不能壹口氣咬定我們沒有為此做些什麽！改變每日都在發生，用壹個方向的話去決定全部，似乎有失偏頗。”
　　葉撫搖搖頭，“所以啊，人們就是把妳們這些聖人和大聖人想得太好了。似乎認為，能成為聖人和大聖人，怎麽可能沒有本事，怎麽可能是愚昧之人呢？就像妳說的那番話，說改變每日都在發生，但卻不說發生了如何的改變。壹萬八千年前，玄網用了棄車保帥的辦法，而今，又要用同樣的辦法，所以，改變呢？”
　　“玄網行事，自有後人評判。”判命司聲音幽沈。
　　“這是逃避著最大的開脫。後人評判？現在能評判的事，為什麽要甩給後人？”葉撫說，“想用時間去證明嗎？壹萬八千年或許太短了是嗎？”
　　承命司沈默了，他自始至終都是站在天下的角度去考慮事情的。葉撫的話，讓他意識到，現在的天下似乎真的需要很大的改變，在世難來臨前就需要改變，不然的話，“大勢所趨”會造成的結果或許很嚴重。
　　但是，判命司自始至終站在玄網的角度考慮事情，違背了玄網的利益，在他看來，就是錯誤的。葉撫的話，自然是到了玄網的對立面，
　　判命司衣袍鼓動愈發劇烈，“所以，妳是要阻止我們取《南柯壹夢》。”
　　葉撫知道，當判命司從自己壹大堆話中解讀出這個意思後，就意味著判命司是徹底的利益維護者。他跟承命司不同，承命司雖然堅持自己的信念，但確確實實是為天下而堅持的。他則是為玄網維護。
　　葉撫搖搖頭，“不。妳們根本就取不走《南柯壹夢》，我用不著阻止。我只是想殺死妳們。”
　　此話壹出，判命司和承命司頓時明白，之前的請赴死，絕對不是讓自己二人自殺，是他要殺死自己二人啊！
　　“可笑！”判命司發出陰惻惻的笑聲。
　　“天下需要明白，大聖人也會死。”葉撫淡然說。他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冷淡，眼神始終空無壹片。“需要明白，他們再不改變的話，都要泯滅在時代的碰撞當中。”
　　判命司衣袍鼓動愈發劇烈，高高地聳起來，“所以，想殺我們直說，何必帶上那麽崇高的理由。妳不覺得很可笑嗎？殺人還要理由啊？不覺得是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嗎？玄網成立至今，三萬多年，見過數不清的理想人士，受到過無數的挑戰，妳也只是其中壹員。不要把自己說得那麽高尚。”
　　葉撫淡淡地說，“我不是高尚，只是單純地想殺死妳們，因為妳們太礙眼了。我也不會去做拯救天下的事，更加不會當什麽英雄，如果這座天下需要別人來拯救，未免太可悲了。”
　　“別說了！妳盡管來試，我也想看看，如何殺死壹個大聖人！”判命司語氣不再幽幽，高昂地說。他自始至終都不覺得葉撫能殺死自己。天底下尚有二十七位大聖人，而其他二十六大聖人加起來都無法殺死另外壹個大聖人，他憑什麽做得到！
　　承命司也無法相信這壹點，他更願把葉撫當作壹個持不同思想的對立者。之前是對立者，現在是對敵者。他們二人漠視葉撫，為其做好了準備。
　　葉撫心中暗語：所以啊，大聖人也會死，需要得到壹個證明。
　　題已經命好了，現在，葉撫要給這道題作答。
　　葉撫擡起右腳，緩緩向前踏出壹步。樸素的布鞋，落在虛空中，泛起漣漪，像是蜻蜓點水。
　　漣漪散開，朝著承命司和判命司而去。
　　兩人見著那壹道泛動空間的漣漪湧過來，只是感受壹下，便覺得像是螞蟻在仰望天空，根本就不在壹個層次上。他們無法去理解那道漣漪到底是什麽，更加無法知曉其會有多大的威勢，其並無法通過大道的方式去感悟。所謂大聖人，同出壹源，相互之間，能夠去感受與理解，是在同壹條大道上，所以誰也無法去操控誰。但是現在，他們無法在大聖人的大道上去感受那壹道漣漪，自然無法知曉那道漣漪會給自己帶來什麽。
　　躲避未知，是人的天性，大聖人也不例外。
　　本能催使他們躲避。
　　承命司當初立為大聖人，依靠的是解決了修士之間的矛盾對立，劃分出了修仙者、武者、神修、煉器師、煉丹師等等，劃分出了道郡、大郡，界定了妖族與人族的區分，統壹規劃了國家與國家戰爭、國家與單獨勢力的鬥爭、單獨勢力之間的鬥爭界限……他從萬事以及生靈階級結構的區分中，領悟了規則的演化：即，壹個自然群體，往往只需要加入極少數的規則，這些規則會在群體中自發演化出其他規則。
　　所以，他能很輕松地解析山海關的規則。他躲避漣漪的方式是融入周圍空間的規則。只要規則尚在，他便不會死去。
　　判命司立為大聖人，依靠的是對生命的理解。生命不只是壹個存在概念，同時也是壹種意向概念，諸如部落圖騰、英雄精神、人生追求、枉死怨氣等等……他擴大了生命的範疇，認為但凡能被理解的，都是生命。所以，他本人並沒有具體的存在形式，可以以任何形式存在。
　　他躲避漣漪的方式是融入這片海的稱呼“荒蕪之海”中。只要“荒蕪之海”這個名字被任何壹個記得，哪怕只有壹個，他就不會死去。
　　他們的表現形式，即身體雖然還在原地沒動，但實際上，存在方式已經改變了。
　　漣漪不斷蔓延。
　　越來越快，快到根本無法去捕捉。
　　只是十個呼吸的時間，遍布天下每壹處。
　　不論是規則，還是所謂的“荒蕪之海”這個稱呼，全部都被漣漪覆蓋，沒有任何壹絲遺漏。
　　即，但凡有規則觸及之地，皆有漣漪所在，但凡有“荒蕪之海”記載與記得之地，皆有漣漪所在。
　　不論承命司和判命司躲在那裏，都被漣漪覆蓋了。
　　分明地感受到自己被某種難以理解的東西鎖定後，他們二人知道，他們並沒有躲避開。這無疑讓他們明確了壹點，葉撫的境界定然是大聖人起步，因為只有大聖人才能使出覆蓋天下的神通。
　　但他們不知道葉撫壹腳踏出的漣漪，到底是什麽神通。
　　坐以待斃絕對是愚蠢的！
　　於是，他們開始對葉撫展開攻勢，各持手段，承命司去解析葉撫的存在規則，然後改變其所作所為，判命司去駁斥葉撫的存在形式，限制其變動。
　　但是，隨著葉撫第二腳踏出，他們的反擊失敗了。並沒有影響到分毫。承命司不要說去解析葉撫的存在規則，什麽無法知道葉撫這個人到底存不存在。判命司的感受裏，葉撫就像是個毫無意義的東西，像是什麽都沒有的混沌壹樣。
　　“大聖人依托與萬物的聯系，萬物不滅，妳們便不滅。”葉撫開口說。
　　他又踏出壹步，“那我就斬斷妳們跟萬物的聯系。”
　　這壹腳，又踩出壹道漣漪。
　　第壹道漣漪已經將他們覆蓋鎖定，自然其無法再躲避。
　　第二道漣漪侵入他們的大道，蠻橫地撕開他們跟萬物的聯系。
　　這壹道漣漪以來，承命司二人徹底震驚失態了。承命司直接被周圍的空間規則給擠了出來，然後整個人再也無法去感受規則、解析規則，此刻的他駭然發現，自己除了還有大聖人所有的修為以外，似乎跟大道沒了任何關系，像是……被大道拋棄了壹樣。判命司亦是如此，剛開始，他感受不到“荒蕪之海”，以為是全天下所有關於“荒蕪之海”的記載與記憶全部消失了，但立馬發現，並非是它們消失了，而是自己跟“生命意義”沒有任何關系了，無法再去與圖騰、精神、情緒等等建立任何聯系。
　　“妳！”他們終於明白，葉撫哪裏是什麽大聖人。大聖人根本就跟他不是壹個層次的。他能隨意地介入任何大道，並且，在任何大道中做出任何影響！
　　“到底是誰！”
　　葉撫沒有理會他們，踏出第三步。
　　“大聖人能在任何時間以任何方式重生。”
　　第三步落下。
　　葉撫笑道，“那我就覆蓋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妳們。”
　　第三步，引來壹道漣漪，這道漣漪沒有湧向天下，也沒有湧向他們二人，而是時間迷霧。
　　將萬物凝聚為時間長河上的任何壹個點的變化。
　　壹道漣漪在長河中泛起，向著兩邊漫開……
　　壹邊朝著過去，
　　壹邊朝著未來，
　　永無盡頭，永不停歇。
　　直到覆蓋了承命司和判命司在時間長河中存在過的每壹個位置。
　　驚恐……甚至到了最後，他們已經沒有驚恐，無法去驚恐了。
　　在被覆蓋的最後壹刻，承命司再次問出那句話，“妳到底是誰？”
　　葉撫給他的回答是，“悼亡人。我會為妳們的悼亡，所以，安息吧。”
　　判命司則只是瘋了壹般不斷囈語，
　　“原來大聖人真的會死啊……還是死得那麽徹底……”
　　從漣漪湧進時間長河那壹刻開始，他就知道葉撫是打算將任何時間的他們都覆蓋，不留下壹點重生的可能性。是覆蓋……不是抹除，也就意味著，天底下關於他們的事情壹件都不少，但是他們無法再通過這些事而重生了。他也明白了葉撫明明有能力抹除自己二人，卻只是覆蓋自己二人的存在痕跡是為什麽，便如壹開始所說，天下需要知道大聖人也會死。他知道了，葉撫要讓每個人大聖人都知道，大聖人也是會死的。
　　然而，
　　“他只是走了三步而已……”
　　“為什麽天底下會有這般人啊……”
　　這是判命司最無法接受的壹件事。
　　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完成任何壹次抵抗與反擊。
　　那種無力感……沒有任何希望的無力感……
　　這大概就是絕對的力量吧。
　　判命司和承命司的身體如同紙被撕成碎片壹般，散開了……沒有鮮血淋漓，就是簡簡單單的消失。
　　幾乎是在他們消失的同壹時刻……
　　其他所有大聖人都知道：世間又沒了兩位大聖人，而且不是求死，是被殺死的。
　　求死跟殺死的區別，他們很清楚。
　　所有大聖人頭壹次明白了壹件事，大聖人也會死。
　　葉撫靜立於空中，沒有任何變化。這片空域，也沒有任何變化。壹切都很正常，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他知道，變化會自上而下，不斷湧現……直至天下的大結構變化。
　　每個人都想當對弈者，但是現在棋盤都被葉撫拍翻了，他們不得不親身參與其中。
　　……
　　陛下？什麽啊？為什麽叫我陛下啊！
　　秦三月腦袋沒轉過來，看著面前這個半跪著的高大男子發懵。他壹直半跪著，沒有任何動彈。
　　過了好壹會兒，秦三月才緩過神來，扯開嘴尷尬笑道：“那個，妳是不是認錯人了？”
　　高大男子依舊沒有動作，半跪著。他白色的長發從肩膀垂下來，壹邊堆在膝蓋上，壹邊垂著，緩緩搖擺。
　　秦三月不由得想，剛才那是不是只是回光返照，其實他已經死了？
　　“餵！”她喊道。
　　“末將在！”男子沙啞晦暗的聲音響起。
　　秦三月再次被嚇了壹跳。她咽了口口水，問：“妳是誰啊？”
　　“末將白起！”
　　“我們……我們認識嗎？幹嘛叫我陛下啊？認錯人了吧。”
　　“陛下就是陛下。”
　　“這……”
　　“妳能站起來嗎？”秦三月想了想，問。
　　男子應聲起身。
　　他身材很是高大，但讓秦三月感覺奇怪的是，自己站在她面前不覺得有什麽壓迫感……反而覺得，他似乎對自己有臣服感。
　　秦三月看向他的雙眼，看不出任何情感來。
　　“妳應該認錯人了。我呢，叫秦三月，不是什麽陛下，我只是個十六歲的讀書人而已。”秦三月冷靜地解釋。
　　男子沒有說任何話，壹動不動地看著她。
　　“我說的是真的，我根本就不認識！”秦三月加大聲音。
　　男子依舊沒有醒動。
　　秦三月不由得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無法交流啊？
　　她轉了轉眼睛，然後說：“妳退後兩步。”
　　男子立馬退後兩步。
　　“再前進兩步。”
　　男子前進兩步。
　　“轉個身。”
　　男子照做。
　　“妳覺得我好看嗎？”秦三月轉了話鋒又問。
　　男子這次卻沒有給任何回答。
　　壹番下來，秦三月發現，這人似乎只聽指令，無法交流。像是……《外巫誌》上面記錄的“僵屍”壹樣。無法與人交流，但能聽其主人的指令。
　　真的是這樣的嗎？
　　秦三月又試了幾次，發現自己跟他說話時，如果不發出指令的話，他便不會動彈，而且，每次問起他的感受時，他都不會回答。他就像是壹個人形工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秦三月糊塗了，大喊道，“老師妳在哪兒啊，快出來給我講講啊，這道題我不會！”
　　她的聲音回蕩在墓室中，很快消散。
　　秦三月轉身走到主墓室外，看著外面整裝待發、排列整齊的七百多萬兵馬，轉身問，“它們會聽妳的話嗎？”
　　男子說，“會。”
　　“會聽我的嗎？”
　　“會。”
　　“妳自稱末將，那妳是將軍咯。”秦三月說。
　　男子說，“是。”
　　“我是陛下？”
　　“是。”
　　“但我是女的啊，難不成我某壹世是什麽女皇帝？”
　　男子沒有反應。
　　秦三月嘆了口氣，心道，果然，問起這種問題，他就沒有任何反應。
　　這讓她不由得嘀咕，“明明都是惡骨，怎麽差別那麽大……”
　　她看著男子，男子看著她。
　　大眼瞪小眼的。
　　秦三月是真拿他沒辦法，想平心靜氣講個道理呢，結果他根本就不醒動。剛開始的安魂人沒有自我意識，但好歹還能對話，而這個人只能給他下指令，想從他這兒問出個什麽來根本不可能。
　　她沈眉想了想，既然他叫我陛下，是聽我話的……那可不可以帶我出去呢？
　　想到這兒，她果斷說，“讓我離開這裏。”她強調，“離開這幅畫。”
　　“遵命！”
　　男子叩首，正有動作，秦三月連忙又說，“我壹個人離開，妳們留在這兒。”
　　“末將誓死追隨陛下！”男子毫無情感地說。
　　“不不不，妳們不能跟著我，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的。”秦三月擺手道。
　　“末將誓死追隨陛下！”
　　秦三月頓時感覺頭痛，她咳了兩聲，然後十分嚴肅地說，“這是我的命令！”
　　此話壹出，男子身形僵了壹下。
　　秦三月明顯感覺到，在那壹瞬間，他似乎在抗拒什麽，但也只是壹瞬間。
　　“末將誓死追隨陛下！”
　　他似乎將這壹句記得很牢。
　　秦三月無奈了。她感覺這個人跟之前的安魂人壹般，都被封閉了自我意識，而且比安魂人封閉得更加徹底，只會遵循壹些本能，或許他本能裏要追隨他口中的“陛下”，本能到甚至可以抗拒“遵守陛下的命令”。
　　秦三月想，或許他感覺得到自己沒有認可他們，想要拋棄他們。
　　但……
　　秦三月是真的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別人叫陛下啊，這讓不由得去想自己會不會有著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她很不安。她怕自己變得不像是自己。
　　想了壹番，覺得最好還是讓老師看看情況。
　　於是，她說，“行吧，跟著我也行。那妳先帶我出去。”
　　“遵命！”
　　男子叩首答完，跨步來到主墓室前的大平臺上，深吸壹口氣，然後大聲道：
　　“吾，白起，秦國之將，大秦之魂！今將攜眾，追隨陛下，掃清六合，壹統天下！”
　　秦三月在後面聽得著急，急得擺手說，“誒誒！別說得那麽誇張啊，我不想壹統天下，太誇張了，太誇張了！我只是想出去而已！”
　　“吾等沈睡至今，只為奉詔！”
　　“身枯而魂靈不滅！”
　　“吾等心之所向，詔令天下！”
　　“意誌終不絕！”
　　“吾等身之所往，肝腦塗地！”
　　“大秦之魂永世傲立！”
　　“歸安！”
　　男子壹番完了，轉身，向著秦三月，跪倒在地。
　　“永遠的帝王。”
　　與此同時，七百多萬士兵齊齊跪倒在地。
　　兵戈聳動之聲、膝蓋撞地之聲……
　　此縈繞於埋骨之地，不絕於耳。
　　那壹刻，秦三月見七百多萬人跪倒在自己面前，忽然想起自己在山海關夢境裏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壹個很高很大的人。
　　他們長跪在地，似乎沒有秦三月的發號施令便壹直不起。
　　秦三月當然希望他們快點起來，畢竟被七百多萬人跪拜，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她又有些不敢對他們發號施令。她不知道對他們發號施令意味著什麽，這太過駭然，後果簡直無法想象。
　　但是，不知為何，她心裏頭升起了壹股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告訴她，即便是對他們發號施令也沒有什麽。
　　於是，她鬼使神差地說了壹句：
　　“平身。”
　　這可真像是壹位帝王的發言。
　　說完後，緊張與擔憂的感覺才湧起來，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眾多將士同時起身，便又是兵戈聳動，戰甲索索。
　　這聲音反倒給了秦三月壹絲安慰。
　　看著面前的高大男子，秦三月感覺心累，無奈地說，“帶我出去吧。”
　　“遵命！”
　　說完，他擡手，朝著上面。
　　秦三月看到，他的手由慘白色變成漆黑色，然後猛地壹拉。
　　壹聲轟隆！
　　整個埋骨之地……不，整個《南柯壹夢》被撕開了。
　　巨大的裂口周圍是七彩斑斕的扭曲物。那看上去，像極了天塌了。
　　“陛下，請！”
　　男子半跪在秦三月面前，將自己的壹邊肩膀伸向她。
　　意思顯然，這是讓她坐到他肩膀上。
　　秦三月反而沒那麽驚訝了，神情復雜。頓了好壹會兒，才坐到他壹邊肩膀上。
　　他身材很是高大，就算是壹邊肩膀，坐下壹個瘦瘦的秦三月還是綽綽有余。
　　隨後，他踏步而起，掠至半空，巨大的玄色戰戟在他手中浮現。
　　他單手提著戰戟，對著《南柯壹夢》那道裂縫壹劃。
　　狂暴、勢不可擋的洪流氣息沖過去，徹底將《南柯壹夢》撕開。
　　底下七百多萬兵馬，隨著戰鼓隆隆，起步踏上虛空，踏向《南柯壹夢》外面。
　　秦三月坐在白起肩上，往後看去，氣勢磅礴的軍隊跟在後面，如同要隨自己去征戰天下。
　　“這……實在是太夢幻了……”
　　……
　　中州，有聖山。
　　壹座遍布了整個大山的宮殿坐落在這裏，郎朗讀書聲從宮殿裏傳出來，然後順著大山，匯成妙音傳向四周。
　　某壹座山頭。
　　壹間小屋子立在這裏，有些像是平常人家的小木屋，跟其他山頭的宮殿壹比，顯得格格不入。
　　小木屋外面，壹個八九歲的小書童打著瞌睡，忽然，他被木屋裏面傳來的壹聲撞擊聲吵醒。然後，他驚得筆直坐起來，想起什麽後，連忙起身朝木屋裏面跑去，邊跑邊喊，“先生，先生，發生什麽事了！”
　　木屋最裏面，是壹間小書房，沒有多少書在裏面。
　　坐著個人。李命。壹個茶杯落在地上，茶水散了壹地。
　　他滿頭蒼蒼白發，眼角布滿了皺紋，雙眼也渾濁了壹些。
　　口中念叨著，“大聖人也會死啊……大聖人都會死，還有什麽能壹直活下去……”
　　“先生？”小書童撿起茶杯，擔憂地看向李命。
　　李命勉強擠出壹絲笑，“我沒事。”
　　“要重新泡茶嗎？”
　　李命搖搖頭。
　　“那先生好好休息。”小書童拾掇幹凈後，走了出去。
　　李命看著自己顫抖的手，自言自語，“是誰殺死了他們……誰有那個本事呢？”
　　他想到壹個人。
　　……
　　黑驢悠閑地吃著被撒在地上的黃豆，嘎嘣嘎嘣——
　　陳放壹點壹點地往它面前丟黃豆。他的道袍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灰。
　　蹲在這兒的他，看上去有些淒涼，頭發也亂糟糟的，看上去像極了求道不得的落魄道士。
　　某壹刻，他擡起頭看了看天。
　　然後，身體禁不住顫抖了壹下，手中的黃豆撒落壹地。
　　黑驢奇怪地看了壹眼他，又悠閑地舔舐地上的黃豆。
　　……
　　天上飄著壹朵雲，
　　雲裏坐著個人，穿著素灰色衫裙，壹頭暗銀色長發隨風飄搖，面容秀麗，不看頭發，頗為婉雅。她正閉著眼，其神念隨著雲層壹起，連通整個天空，觸及整片大地。
　　某壹刻，她忽地睜開眼，眼中猩紅壹閃，快速散去。
　　“承命司……判命司……都死了？”
　　她的神念瘋狂湧動，剎那之間，傳遍天下各地，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找到承命司和判命司，甚至不知道他們死在哪兒。
　　但她肯定，他們是真的死了。
　　過了好壹會兒，她才吸了口氣，招手喚出壹道密令，上面八個字：
　　“天見之南，地尋之北”。
　　然後，她手指輕觸密令，密令隨機消融在空中。
　　她本人則是站起來，壹步踏出，消失於此。
　　……
　　中州某條小街集市上，穿著樸素道袍的胡至福，正在壹家雜貨鋪子裏，就壹把桃木劍跟老板討價還價。
　　忽地某壹刻，他拿起桃木劍就跑到外面去，直望著天，雙眼中露出陡大的震驚。
　　老板急忙追出來，破口大罵，
　　“妳這臭道士，買不起就別買啊，還想搶了就跑，丟不丟人啊！”
　　胡至福皺著眉，沒工夫搭理他，隨手扔給他壹支銀葉子。
　　老板見銀光閃閃，好看得很，便急忙接住，壹改嘴臉，擡起頭正打算恭維壹下，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
　　天下第二樓。
　　九重樓躺在某壹層，嘴裏吧唧吧唧地吸著葉子煙。
　　忽地某壹刻，他眉目顫動，身形壹動，來到最高層，仰望天空。
　　“死人了……”
　　他發顫地壹口氣吸幹整個煙桿，然後從最高層壹躍而下。
　　……
　　浮生宮位於中州的某壹個狹界，大有桃花源的感覺。
　　外面其貌不揚，裏面別有洞天。
　　浮生宮占地很大，比得上許多國家了，但絕對部分地域都被壹片海占據了——浮生海。
　　浮生海旁，夏雨石對海彈琴，妙音渡海，激起漣漪。
　　忽地某壹刻，琴弦被撥斷，發出刺耳的錚然聲。
　　壹旁釣魚的姑娘嘶嘶地吸了口氣，見著魚都被嚇跑了，轉頭問，“師父，怎麽了？”
　　夏雨石笑了笑，“沒什麽。”
　　“真的？”
　　夏雨石抱起斷弦的琴，起身朝遠處走去，“我又要出門壹趟了，浮生海還是麻煩妳照看壹下。”
　　“師父，我不想照看浮生海了。”
　　夏雨石回頭，“那妳想做什麽？”
　　“我想去外面走走。”
　　“……可以。”
　　“謝謝師父！”
　　“妳想去哪兒？”
　　“東土！我要去東土看雪！”
　　“為什麽不去北原呢？”
　　“北原的雪太大了，我只想感受壹下在雪中漫步的已經，不想挨凍。”
　　“……行吧，妳就好好放松壹下吧。”
　　“謝謝師父！”
　　……
　　竹海雲霧裏，白衣男子輕撫著壹頭白色如通玉的鹿。
　　鹿很漂亮，也很優雅，垂首舔舐矮竹竹葉上的露水。
　　某壹刻，白衣男子的手忽然頓了壹下。
　　敏感的白鹿停下動作，擡起頭望向男子。
　　男子笑道，“我們可能要出去壹趟。”
　　白鹿眼瞳裏淌出人性化的震驚。
　　“沒事兒？只是出去看看，馬上就回來。”白衣男子安撫道。
　　……
　　北原，雪川，雪主……
　　……
　　東土，隴北雪山，洛神宮，宮主……
　　……
　　東土，神秀湖，莫家……
　　……
　　中州，龍象門，宗主……
　　……
　　深海，龍宮，龍王……
　　……
　　大聖人們，都知道壹件事：變天了。
　　……
　　雲海之上，壹座龐大的宮殿懸立在此。許多巨大的空中巨獸遨遊在宮殿周圍的雲海裏，
　　這是師染回歸後，建成的宮殿，身為王怎麽能沒有自己的行宮呢？
　　在行宮裏的她，是滿著血煞之氣的紅發紅衣的打扮，身上自然而然地流淌著王的霸道氣息。
　　她坐在王位上，想著壹些有的沒的的事。
　　王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考慮大事的，也會想壹些小家子氣的事。
　　她這就正想著，下次碰到葉撫，該怎樣對話才能不落下風。
　　忽然，心中壹道悸動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雙眼湧出血色，血煞之氣剎那之間彌漫整個雲海，然後又瞬間收回。
　　“死了大聖人！還是兩個！”
　　壹番感受後，她皺起眉，“玄網的承命司和判命司？”
　　她吸了口氣，低聲自語，“師千亦……”
　　之所以會念起這個名字，倒不是她認為兩個大聖人的死跟其有關，而是，念想實在很深。
　　回神後，她開始思考，“兩個大聖人死了？大聖人居然會死？是被人殺死的，還是其他情況呢？”
　　這讓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絞盡腦汁後，忽地想起壹個人——葉撫。
　　“承命司是在山海關，而他也在山海關……會不會……”
　　她猜到這壹點，立馬想要得到驗證，取出葉撫送她的那片葉子，毫不遲疑地傳過去神念，“妳在哪兒？”
　　這是她第壹次用這片葉子，之前許多次想要借此說話，都沒實行。
　　“山海關啊。”從葉子裏傳來溫吞的聲音。
　　這語氣……
　　師染顧不得想那麽多了，起身壹步踏出。其氣息蠻橫地攪開阻擋，朝著西邊的荒蕪之海而去。
　　沒過多久，她便身臨。
　　剛到這裏，便聽見葉撫笑著說，“妳似乎很急，連打扮都沒變。”
　　師染出門壹般都會換壹身黑的打扮，但這次的確是有些急，忘了，還是壹身噬血的紅。
　　她也不顧那麽多了，直言，“承命司和判命司死了！”
　　葉撫點頭。
　　“是妳嗎？”師染猩紅色的眼眸直直地向著葉撫。
　　“是我。”
　　“為什麽？”
　　“沒有原因。”
　　師染皺起眉搖頭，“不，妳不會毫無目的地做壹件事！”
　　葉撫虛眼問，“妳很了解我？”
　　師染忽然楞住，是啊，自己認識他才多久啊，熟識都說不上，哪能說了解。
　　“可是，為什麽要那樣做……為什麽是他們？”師染說話語氣都變得有些低沈。
　　“妳是在審問我嗎？”葉撫笑問。
　　師染搖頭，“我只是很不解。”
　　“妳可以把我當成壹個濫殺無辜之人。”
　　“他們並不無辜。”師染說，“我只是不解，妳與他們應該沒有恩怨才是。”
　　葉撫笑道，“如果我告訴妳，他們死得並不後悔，妳信不信？”
　　“信！”
　　“為什麽信我？”
　　師染頓住，她的確找不出來壹個信任葉撫的理由。事實上，她對葉撫壹無所知。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能那般直接地說出“信”。
　　葉撫笑道，“師染，我們還有很多相處時間。”
　　這句話說得好聽，但師染知道，葉撫是在說，妳與我並非熟識，不要太過主觀。
　　師染看著葉撫，微微張嘴，但沒有說話。
　　“是不是覺得我很危險？威脅到了妳們大聖人的生命。”
　　師染搖頭，“如果因為妳殺了人，就覺得妳危險，那我不配為王。”
　　“不愧是妳。”
　　師染說，“現在，所有的大聖人都知道這件事了，之後……會發生很多事。”她神情變得復雜，“我的姐姐……她也是玄網之人，她或許會給妳添麻煩。”
　　“想讓我饒她壹命？”
　　師染沒有說話，神情復雜。
　　“我不是惡徒。並不會針對大聖人，更不會針對玄網。”
　　“那為什麽死的兩個都是玄網的！這幾乎是讓玄網潰散了！”
　　“死的之所以是他們兩個，是因為就只有他們兩個在我面前。”葉撫說。
　　師染頓了頓，問：“換做其他人，都壹樣？”
　　葉撫笑道，“那倒不是，妳、李命、胡至福還有壹些人，我都挺欣賞的。再說了，我可不會無緣無故殺人，他們啊，都是秩序的維護者，可都希望天下太平呢。等天下真的太平了，我再把他們撈回來。”
　　“什麽意思？”
　　“妳難道以為死了他們會天下大亂嗎？”
　　“難道不是嗎？畢竟是兩個大聖人，還是玄網的。”
　　“真的嗎？好好想想。”
　　師染沈思片刻，忽地瞪大眼，“妳是想——”
　　葉撫說，“在東宮的時候，妳就應該明白這座天下的頑疾了。”
　　“有些可悲。”
　　葉撫笑而不語。
　　“我感覺妳不是這座天下的人。”師染看著葉撫說。
　　“很危險的想法。”
　　“妳總該不會因此殺了我吧。”
　　“那可說不好，已經殺了兩個了，再多壹個也沒關系吧。”葉撫笑道。
　　師染不寒而栗，“算了，我不說了。不過，我得提醒妳，天下發生這麽大的事，天上那些人或許會坐不住。”
　　“正好啊，他們該來下面走壹走了。”
　　“……”師染無話可說。
　　“接下來妳要做什麽？”
　　“吃喝玩樂。”
　　“……”
　　師染神情復雜，“那妳，保重。”
　　“好的。”
　　師染正準備離開，忽然看到底下山海關裏，那壹輪夕陽被撕破，斑斕的扭曲物泛動。她皺起眉，“《南柯壹夢》被撕破了？”
　　接著，她感受到壹團磅礴的力量在缺口處炸開，然後整個夕陽炸裂成碎片，四分五散。
　　整個山海關壹下子就失去了光。
　　而本就是瀕臨崩潰的山海關，這壹刻，再也撐不下去了，就在葉撫和師染面前，坍塌成碎片。
　　葉撫將山海關坍塌釋放出的威勢捏散，於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這座歷經了數萬載歲月的“英雄”，終於安眠。
　　《南柯壹夢》的本體也解放了出來，並非是壹幅畫在紙上的畫，而是壹副如同溪流壹般的畫，靜靜地在那裏流淌。
　　他們看到，從那副流淌的畫裏，出來壹個高大的人，其肩上還坐著個人。
　　隨後，越來越多的人從裏面出來。
　　師染這才看清，那是壹個軍隊。
　　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很快，壹個整齊排列的軍隊懸立在空中，皆是身披刀戈與兵甲，四下之間，戰旗習習，戰鼓隆隆。像是壹大片烏雲，彌蓋天上的太陽，彌蓋了下面的海洋。
　　師染從未見過這麽龐大，且單兵氣息這麽強大的軍隊。氣息不僅強大，還格外特殊，似乎根本就不是人。
　　她幾乎是本能地覺得，這壹支軍隊能夠輕易摧毀王朝之下的任何壹個國家。
　　而當她將目光放在為首那高大男人肩上的秦三月身上時，忽地怔住了，那壹瞬間，她似乎看到秦三月跟某個人的影子重合了。
　　“巨子！”
　　她驚訝地喊道。
　　而下壹刻，她就聽見秦三月撕開嗓子壹般地大喊，“老師，快幫幫我！我好慌啊！”
　　回過神，再看去時，秦三月還是秦三月，秦三月只是秦三月。
　　葉撫笑著走了過去。
　　師染看著眼前這壹切，迷茫了。她才發現，原來天下還有那麽多秘密。
　　……
　　“老師，我還是覺得不妥。”
　　大街上，葉撫和秦三月不急不緩地走著。
　　“哪裏不妥？”
　　“就是那支軍隊啊，還有白起什麽的。帶著他們，我感覺不妥啊！”秦三月別扭道，“什麽陛下啊，壹聽就讓人安心不下來。”
　　“妳要習慣。把他們當作妳操控的精怪即可。”
　　“這不壹樣啊……他們明明就是人。”
　　“我說過，他們不是人，是為了戰爭而被獻祭的武器。”
　　“但是，我怎麽就什麽陛下了啊，要不要那麽嚇人誒。”秦三月緊張兮兮地說，“前壹刻，我還是三味書屋裏的好學生，下壹刻就是什麽陛下，太誇張了吧！”
　　“哪裏誇張了！”葉撫反駁道，“前壹刻我還是三味書屋裏的好先生，但是下壹刻我就破局人，我有說誇張了嗎？”
　　秦三月咬牙切齒，“這不壹樣好嗎！妳本事大，但我只是個小孩子啊！”
　　葉撫安慰道，“他們不也是安安心心地呆在妳的小天地裏面的嗎，不要擔心啦，妳實在不放心，不召喚他們就是了。”
　　“既然這樣，當時妳為什麽要讓我帶上他們啊！明明他們可以繼續留在那埋骨之地裏！”秦三月不滿地說。
　　“妳這姑娘！”葉撫說，“別人碰到這大機緣，開心都來不及，倒是妳，還壹個勁兒嫌棄。”
　　“不壹樣，不壹樣，說了不壹樣啊！”秦三月急得只差跺腳了。“我根本不想當什麽陛下嘛，又不是壹國君王，也不打仗，幹嘛啊這是。妳都不知道當時他們在墓穴裏蘇醒，我有多怕！”
　　“他們為妳獻上衷心，為什麽怕呢？”
　　“如果我真是什麽君王，倒無所謂，但是我根本就不是啊！”
　　葉撫看著她，笑問，“妳怎麽知道不是？”
　　秦三月楞住，顫抖地說，“不……不……不會吧，我真真真真是？”
　　葉撫拍拍她肩膀，笑道，“小姑娘，他們都為妳獻上衷心了，不要辜負他們。”
　　說完，大步向前。
　　秦三月追著喊，“別啊，我才十六啊！這不是我這個年齡能承受的！”
　　“算上山海關夢境的二十年，妳得三十六了。”
　　“那不算啊，妳也說過，不算的啊！還有，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啊？”
　　聽著這明顯是慌了神才會說出的話，葉撫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回頭道，“好啦，找個時間，我會好好跟妳講壹講他們的事，現在嘛，交給妳壹個新功課。”
　　“什麽？”
　　葉撫揮手，將流水壹般的《南柯壹夢》扔給她，“把山海關夢境裏的十多萬神魂接引出來，讓他們轉世。”
　　聽到這個功課，秦三月整個人壹下子變了，變得很認真。她問，“我能做到嗎？”
　　“妳能，沒有人比妳更能。妳可是主持過神秀湖告靈儀式的玄命司。”葉撫笑道。
　　秦三月看著手中流水壹般的畫，目光愈發堅定。
　　對於她而言，接引他們的神魂，並非是壹門功課，而是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老師，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回去看看吧。”
　　“東土嗎？”
　　“是的。想李老板的火鍋了。”
　　“我也是。”
　　“還有白絨絨的又娘。”
　　“我也壹樣。”
　　“還有……”


第五卷 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