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落日與白晝

　　大陸最南邊的城市——四海城，同時也是天下最大的浮空機關城，引臨接四海，所以被稱作四海城。此刻，四海城南邊，也就是偏靠落星關的壹座宮殿裏，身著道袍的男人面向著壹面流水般的鏡子，他背後的殿內站著壹個小道童。
　　“真人……”道童呼了壹聲。
　　男人背對著他揚了揚手，“我知道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道童問，“越來越多的人註意到曲紅綃她們消失很久了。當初有不少人看到她們出關的，事到如今，說她們離開了落星關顯然不太合理。”
　　“她們多久沒有消息了？”
　　“七十二天了。”
　　男人呢喃壹聲，“這麽久了嗎？”他皺起了眉，“當初她同我說要出關到荒原上歷練壹段時間，但如今這彌水之鏡裏連她的位置都找不到。黑線退走後，依照她的本事，荒原上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威脅到她啊。但為什麽這麽久了還沒有消息？”他便是在四海城鎮守關口的無印真人。
　　“落星關那邊兒隱隱有謠言傳她們命隕於荒原之上了。這個謠言傳開了的話，後果很嚴重的，怕是會打擊到很多人。”道童語氣充滿擔憂。
　　“落星關每年都會死很多人，其中不乏身份奇高的天才之輩。”無印真人說，可他知道這不過是徒勞的安慰之詞。如果曲紅綃真的死在荒原上，定然是壹件轟動天下的事，會嚴重地影響到守關人的戰鬥心氣。而他本人，也將因為沒能保護好同屬道門的這位天才晚輩，而受到懲罰。
　　道童忽然想起壹件事，連聲說：“兩個月前，井不停到落星關來了，目的是為了找尋曲紅綃，真人不妨看看他所在的地方。”
　　無印真人搖搖頭，“我早看了，他也壹樣，找尋不到氣息。”
　　道童說：“壹開始是那個天神的出現，同曲紅綃說了壹些話後，他們便壹起出關了。真人能不能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什麽？”
　　無印真人苦笑壹聲，“妳看著我比紅綃輩分高，修為高，但我並沒有資格去偷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道童擔憂地問：“那該怎麽辦？她們會不會真的……”他沒敢說出那個字，因為代價很沈重。
　　無印真人擡起頭，望著宮殿高高的頂梁說：“昨夜我費盡心思去觀察他們的命星，溫早見的命星我看到了，但是紅綃和井不停的我沒看到，也不知是我沒本事去看，還是命星已經隕落。”
　　他其實很清楚，如果整個荒原都找不到曲紅綃的氣息，那邊只有壹種可能——他們進入那關外黑線裏了。清楚歸清楚，他並不想去承認這個事實。在多年鎮守關口的他的眼裏，那關外黑線是真正的絕境。在他鎮守關口上千年的歷史裏，共有三千九百余人在他這裏登記挑戰那黑線，但至今沒有人成功過，而失敗的代價很直接——死亡。
　　站在壹個長輩的角度，他不希望曲紅綃這個未來可期的後輩出事，站在同為道家弟子的角度，他深知曲紅綃對道家的重要性。如果是壹般的天才弟子，那他們身上或多或少有前輩關註著，以防他們做錯事或者遇到危險。但曲紅綃不同，為了徹底放開她的成長空間以達到某種可能性，她身上沒有任何前輩的庇佑。這是他所知道的曲紅綃的秘密。外界的所有人都以為對曲紅綃這種程度的天才，背後應當有很多人庇佑著。但實際上，她身上沒有來自外界的任何庇佑。這是整個道家的賭局，賭曲紅綃能夠順利成長起來。
　　也正是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他才擔心，擔心她真的碰上了無法應對的危險。她若是就此殞命，便意味著道家這場賭局失敗。
　　無印真人轉過身，看著道童說：“紅綃畢竟是駝鈴山的人間行者，再如何危險也不至於殞命。落星關那邊兒的謠言，壓壹壓便是了。”
　　道童說：“壓不了多久的，再過上壹段時間，黑線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後，就要人人自危了。”
　　“照我說的做便是。”無印真人揮揮手，讓道童退下。
　　道童只好應下來，退出宮殿。
　　無印真人回頭，在那水壹般的鏡子裏又壹番尋覓後，依舊沒能尋到關於曲紅綃的半點氣息，只好嘆口氣就此作罷。不過，他在心裏打定，如果再過三天還是沒有消息的話，便只能講這件事告知於駝鈴山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去弄清楚，當初那個天神到底給曲紅綃帶來了什麽消息，居然讓她失去理智般地進入那黑線之中。在他看來，不管是什麽，進入那黑線便是失去理智的行為。
　　落星關的肅殺氛圍裏，流竄著各種各樣的猜疑。
　　曲紅綃即便不是守關人之中修為拔尖的任務，但壹直是他們所關註的重點，所以當初她和溫早見以及另外壹個從未見過的人壹同出關時，是被很多人知曉的，而如今兩個多月過去了，還不曾見到他們回來。在守關人成千上萬次的出關之中，可沒有哪壹次是兩個多月不歸的，在壹般經驗之中，失去聯系半個月，便會被認定為已經死亡。不過，因為曲紅綃這個人格外地特殊，所以他們沒有篤定她已經隕落了，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法在心裏認為她還活著。
　　肅殺的氛圍裏，還有著壹些不安分的氣息。
　　曲紅綃這件事壹旦被刻意提起，便會很快地成為眾多守關人的談論話題。
　　這樣壹個下午，聚集在城墻上，看落日的守關人們之間便是曲紅綃的話題。時間越久，認為曲紅綃已經死亡的人便越多。而也是這樣的時候，從四海城關口之處傳來了所謂的辟謠消息——“曲紅綃只是在荒原之中遇到了破境的契機，所以才會耽擱行程”。來自官方的發話無疑是讓人安分不少，但是懷疑的種子種在心裏面後，很難消除。
　　……
　　站在落星關城墻上，往北邊兒看是壹片迷霧，迷霧的背後是大本營四海城；往東邊看，是壹望無際的荒原，除了荒涼沒有其他任何東西，不過碰到某些時候，能夠從那邊看日出，雖然日出總是陰慘慘的；往西邊看，是壹座綿延到天外的死山，山上只有石頭，沒有生命，連土都沒有，不過據說那壹整座山都是礦，只是無人敢去觸碰，因為那座山連著那道黑線。
　　趁著每天傍晚的時候，朝著西邊看看落日吧。
　　落星關的日出沒什麽好看的，陰慘慘霧茫茫的，叫人看不出個花樣來，沒人喜歡壹天的開始是慘兮兮的，所以日出向來得不到歡喜。但落日就不同了，大概是得益於那座死山上面不知為何物、為多少的礦，每次落日臨近，便映照出無限的光彩來，像是在那西邊站著漫天的佛陀。總是壯美壹片，總是能讓人心生豪情，總是能讓人給壹天劃上滿意的句號。
　　今天天氣極好，也沒有黑線附帶著的陰雲的影響，特別適合看日落。
　　有人估摸著，今天大概是今年在落星關最適合看日落的壹天。
　　城墻上，或憑或立，或臥或仰。背負長劍、長刀、長槍……各種武器的人，在這裏。守關人的武器是他們的又壹道生命，並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壹種戰鬥至死的精神。
　　因為穿著不同，武器裝容不同，他們匯聚在這裏，像是壹群雜兵在看日落。不過，也沒有人真的會把他們當雜兵。他們之間，相繼無言，壹雙眼裏盡是火紅色的太陽。沒有壹個人說話，遙遙望著日落，這樣的場面看上去或許有些怪誕滑稽。
　　沒有在落星關待過的人，定然無法理解到看日落與看星星對守關人們來說是多麽美好的壹件事。肅殺的落星關裏，可沒有什麽場所供這群常年戰鬥著的人們放松和消遣，他們大多只能以酒解壹解悶和愁，可那始終是不安分的，是煩躁的，是讓人無法靜下心來仔細去思考和享受的。而看星星和看日落是他們難得的放松和享受美的機會。
　　在常人眼裏，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日落、星空，卻是壹代代守關人最為美好的景象。
　　絕大多數人壹旦成為守關人後，終其壹生都將留在這裏，至死方休。像曲紅綃、溫早見和祁盼山這樣能夠離開這裏的並不多，甚至是少得可憐。因為，壹旦身體裏沾染了黑線的氣息後，便沒法再回歸到日常中去，而要消去黑線氣息，是壹件很難很奢侈的事情，很多人都承受不起。當初祁盼山被何依依的姐姐從落星關召回後，卻只是為了找何依依這件事，所以他才會那麽生氣，因為回去壹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他們就在那裏，靜靜地看著火紅色的太陽壹點壹點向著西邊那座死山沈落。
　　壹顆心，隨著夕陽從壯美到殘卷，充滿了詩意。
　　夕陽沈落在死山之後，在眾人的恍惚之中，將最後壹縷光帶走，把天空這座巨大的舞臺讓給星星們。
　　日落和星空總是連在壹起的，這大概是對守關人們最大的安慰了吧。
　　與欣賞日落不同，看星星的時候，是守關人們三三兩兩聚在壹起聊天的時候。待到日落後，許許多多的聲音匯聚成細小的嗡嗡響起。
　　正當氣氛恰好的時候，在西邊，那日落之景剛剛結束的地方，忽然爆出壹道直沖星空的光亮，瞬間將整個天空點亮。那壹瞬間，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以為是太陽重新升起來了。
　　光芒大盛讓人無法去直視西邊，無法去探究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樣的場景讓他們回想起兩個多月前的某壹天，那壹天這裏也是夜晚，那壹天也是壹樣的突然迎來了白晝。
　　不同的是，今天的白晝比那天持續得要久得多。
　　多年來在荒原的戰鬥讓守關人養成了冷靜沈著的性格，他們以防禦姿態靜待著光芒收斂。
　　約莫三十多息的時間，那爆亮的光才收斂。
　　然後，所有人重新將目光移到西邊，在看到西邊那場景的瞬間，他們清楚的壹件事——
　　“曲紅綃已死的謠言不攻自破”。
　　因為，她就站在那裏，就站在那太陽剛剛落下的地方。
　　……
　　高速飛行的飛艇上，某壹刻葉撫忽然擡起頭看了看天，然後笑著對正在做功課的兩位姑娘說：“妳們的大師姐，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