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懸生吊死

　　又來？
　　這是當冰魄寒光劍沒入妖女胸口時，江舟第壹個生起的念頭。
　　前車之鑒。
　　上次她很有可能就是用了陳青月所說的青皇解體重生大法，騙了他壹次。
　　江舟不得不懷疑她是故伎重施。
　　他雖然今非昔比，但薛妖女也不是個易與之輩。
　　他確有殺妖女之心。
　　卻絕不相信薛妖女會這麽容易就被他得手。
　　反倒像是故意求死壹樣。
　　江舟有殺薛妖女之心，卻絕不想她以這種方式死在自己手裏。
　　壹時的失神，讓他輕易地被人推開。
　　所見之人卻更令他意外。
　　“金九……”
　　江舟回想過去種種，許多看似尋常之事，都聯系了起來。
　　金九與薛妖女之間有某種聯系，似乎也並不出奇。
　　江舟沈聲道：“原來是妳在司中內應，暗助這妖女？”
　　他雖是發問，卻已經肯定。
　　“為什麽？妳是司中老人，肅靖司也待妳不薄，那些死去的兄弟有多少是與妳有過命交情的？”
　　江舟越說越怒：“妳心中可有半點愧疚！”
　　對於他的怒聲質問，金九卻毫不理會。
　　他眼中似乎只有薛妖女。
　　“為什麽？”
　　“妳到底在幹什麽！”
　　金九托著薛荔，倉惶地看著她胸口上插著的劍，大聲地吼叫著。
　　手顫抖著舉起又放下，接連數次。
　　他壹時想去堵住薛荔口中不斷噴出的血，卻不知何從下手。
　　壹時又想去拔下那柄劍，卻又始終不敢。
　　他能感受到這柄散發著懾人寒氣的劍的不凡。
　　薛荔的生機正在迅速地被這柄劍磨滅。
　　“妳別怕……別怕……”
　　“我不會讓妳死的，我不會讓妳死的……我壹定會救妳……壹定會救妳……”
　　金九將小心翼翼地將薛荔放下，平躺在地。
　　雙手懸空，壹陣手足無措的茫然，他才想起自己要幹什麽。
　　慌忙將手探入胸口，掏出了壹枚巴掌大的青銅圓鏡般的物事。
　　這青銅圓鏡用壹條黃金鏈子掛在胸前，壹看便華貴之極。
　　不似民間尋常之物。
　　他在銅鏡上摩娑了幾下，手中竟然憑空出現了壹樣東西。
　　江舟心中壹驚。
　　他剛剛得到壹張彌塵幡，哪裏會不知道是什麽。
　　虛空藏物，須彌納於芥子。
　　這種手段可不是尋常隨處可見。
　　即便仙門大教，能有這等手段的也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壹個出身平民百姓的肅妖校尉怎麽可能會有？
　　再看他拿出的東西。
　　竟是壹截長約三尺的銅矛。
　　確切地說，只是壹截矛頭。
　　這矛頭卻有些古怪。
　　矛身尖銳，通體爬滿青綠的銅銹，矛尾兩端垂下兩條銅鏈。
　　銅鏈上掛著兩個小小的銅人。
　　銅人均是身赤不著衣縷，似是壹男壹女。
　　男的雙手背剪，被銅鏈纏縛，身體蜷曲，神色痛苦。
　　似在經受極苦之刑。
　　女的雙手抱胸懸吊，面目平靜。
　　江舟從這古怪的銅矛上，感受到了截然相反的氣息。
　　黑暗，暴戾，死亡……
　　光明，慈悲，生機……
　　金九不顧江舟在壹旁，雙手捧著銅矛，臉上現出壹種無比虔誠之色。
　　口中喃喃有詞地念著。
　　這是壹種江舟聽不懂的語言。
　　他站在壹旁，靜靜地看著，沒有阻止的意思。
　　隨著金九的念誦，江舟漸漸有種心煩意躁。
　　生出壹絲絲暴戾之意。
　　嗯？
　　正當他察覺不對之時，卻忽然頭腦壹昏，腳下微軟，差點站立不住。
　　趁著壹絲清明尚存的瞬間，江舟心念急動。
　　太乙五煙羅自七竅噴湧而出。
　　瞬間便將全身籠罩。
　　五色煙羅之中，禁絕了壹切法。
　　江舟頓時回復清明。
　　卻見金九猛地擡起頭。
　　兩眼滿是血絲，用壹種猙獰的眼神瞪視著他。
　　舉起手中的銅矛對對準他，似要擇人而噬。
　　“噗！”
　　就在此時，壹道碧綠的藤蔓從他胸前穿透而出。
　　將他高高吊起。
　　當啷壹聲，那截詭異的青銅頭從他手上掉了下來。
　　又被壹根綠藤卷起。
　　躺在地上的薛荔，正舉起壹只手，操縱著綠藤。
　　她的傷卻作不得假。
　　幾個動作耗盡了最後的力氣，也牽動了傷勢。
　　猛地噴出壹大口鮮血。
　　手無力地垂落。
　　綠藤失去控制，也猛地落下。
　　帶著被洞穿的金九，砸落地面。
　　“妳、妳……”
　　金九在地上抽搐著，與她壹樣，口鼻不斷地溢出血。
　　他眼中沒有不解，而是壹種不甘。
　　“妳是、是不是對……他、他……”
　　壹句話沒說完，頭向壹側偏垂。
　　立時沒了聲息。
　　江舟雖然僅憑他的血氣生機就能斷定他已經死了。
　　但還是忍不住蹲了下來，探了壹下他的鼻息心跳。
　　“到底怎麽回事？”
　　江舟忍不住看向薛荔。
　　這妖女的生命力遠遠超出人類。
　　若是人類修士，即便是五六品的武道強者，被冰魄寒光劍穿心而過，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她的生機確實在不斷地流逝，卻沒有死。
　　“呵呵……”
　　薛荔沒有回答他。
　　雖然口鼻溢血，卻開心地嬌笑著。
　　“妳不是想殺我嗎？還等什麽？”
　　“……”
　　江舟沈默了壹會兒，才沈聲道：“為什麽？”
　　薛荔笑得很開心：“他就是我來找妳的原因，想知道嗎？我偏偏不告訴妳。”
　　她壹邊笑，壹邊咳著血。
　　“上次騙了妳，救出了我要救的人，算是我欠妳的……咳咳！現在已經是加倍還給妳了……”
　　“但是舍命來提醒妳，為妳解咒，算不算妳欠我的？”
　　“咯咯……妳不願承認也沒關系，反正妳記住，我死了，妳就欠著我壹條命……可不好還哦……呵呵呵……咳！”
　　江舟用力捏了捏虎口，目光復雜。
　　半晌，才緩聲道：“我只問妳壹句，鎮妖石破碎，是不是妳所謀劃？”
　　“呵，怎麽樣？我厲害吧？”
　　薛荔滿嘴是血，卻仍得意地笑了起來：“那個獄卒還真有些難纏，鎮妖石也不愧是大稷鎮國之器……”
　　“我廢了那麽大勁，受了那麽多苦，連命都丟了壹條，好不容易才破去的呢……”
　　“呼……”
　　江舟胸膛起伏，良久才吐出壹口濁氣。
　　不見說話，伸手將薛荔橫抱起，化為壹道輕煙。
　　很快，便來到城郊壹處林中。
　　把薛妖女在壹棵樹下放下，又將那截銅矛放在她身邊。
　　伸手直接將冰掀寒光劍拔出。
　　“嗯！”
　　薛妖女痛吟出聲。
　　胸口壹股血箭瞬間飆出。
　　江舟取出玉瓶，捏開她的嘴，倒入壹滴太乙清寧露。
　　便站了起來，壹言不發，轉身就走。
　　“餵！妳不是要殺我嗎？怎麽就走了？”
　　薛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江舟不是什麽英雄，更非慈悲聖人，但憑心意好惡行事，心中卻也自有底限。”
　　“很不巧，妖魔害人，已經破了江某底線。”
　　“但今日妳也算是為我而受此重創，我不殺妳。”
　　江舟腳步未停。
　　剛才金九拿出那銅矛後，他身上的反應，就讓他明白了。
　　這幾天他壹直有種心神疲憊的感覺，並不是什麽被關二爺掏空了，也不是平亂耗費太多心力。
　　而是在不知什麽時候，不知不覺間，早已經中了金九的暗算。
　　若不是薛妖女突然出現，他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真就讓金九暗算成功。
　　至於金九為什麽暗算他……
　　他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懂的鐵憨憨，看了金九剛才的反應，就猜到了個大概。
　　這小子對薛荔情根深重，卻不知為何，以為薛妖女看上了他，才因愛生恨？
　　“呵呵呵……”
　　“想不到當日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只會靠著大話唬人的小子，今日也敢對我喊打喊殺了？”
　　“妳今日不殺我，日後相見，再想殺我，就要看妳有沒有這本事了，我可不會再對妳客氣呢……”
　　薛荔似乎完全不怕江舟回過頭來殺她，仍然在用言語相激。
　　江舟如若未聞，身化輕煙，很快便消失不見。
　　他離開後。
　　過了許久。
　　薛荔艱難地撐起身體，噗的壹聲，猛地吐出壹口血。
　　吐出壹口血，並未止息，仍然在大口大口地往外溢。
　　短短幾息，胸前衣襟已經被鮮血染紅。
　　就像血吐完了壹樣，卻仍未停止，鮮紅的血，便成了翠綠的汁液。
　　如同人的心頭精血，這也是她的精元所在，損失壹滴，都會極大的損傷她的元氣。
　　但她感覺到江舟給她服下的那滴清露，不僅令她的傷口在迅速愈合，而且在快速地補充著她損失的元氣。
　　沒過多久，她就恢復了力氣。
　　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真是的……”
　　“這家夥，哪裏來這麽多寶貝？”
　　“這等能復本歸元的寶藥竟也能隨手拿出來用……”
　　薛荔大難不死，並沒有多高興。
　　反而咬著牙埋怨。
　　拾起旁邊的青銅矛。
　　“倒是省了我再浪費這懸生吊死詭銅矛……”
　　“可這樣壹來，他豈不是又不欠我的了？”
　　薛荔站了起來，恨恨地跺了跺腳。
　　過了壹會兒，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捂嘴開心地笑了起來。
　　“口是心非的家夥，還說什麽要殺我？這麽珍貴的寶藥，卻還舍得給我用呢……”
　　她壹邊笑著，壹邊虛弱地邁著趔趄的步伐，慢慢離去。
　　薛荔離開後，約摸過了壹個時辰。
　　幻影如煙。
　　江舟再次出現在原地。
　　“果然……”
　　果然如他所料。
　　這小妖女又在騙他。
　　江舟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卻發現他氣不起來。
　　反而有點想笑。
　　這妖女永遠不依常理而行，喜怒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還接連兩次“死”在自己面前。
　　這壹次，還是他親自動手。
　　著實是深刻之極的印象。
　　江舟搖搖頭，正想轉身離去。
　　忽然腳步壹頓。
　　薛荔剛剛所躺的那棵樹下，地上長出了壹棵棵細小的綠植，竟排列成了壹行字。
　　“姓江的，妳可威風了，壞了楚王大事，如今又壹身系吳郡安危，楚王不會放過妳的，千萬別死了哦，妳的命是我的……”
　　這是警示麽？
　　江舟若有所思。
　　她來時就已經身受重傷，難道是因為這個？
　　楚王是什麽人？妖女能知道他要做什麽，豈能不付出代價？
　　不過……
　　江舟看著這些綠字。
　　這小妖女也壹樣早知道他會回來？
　　還真是壹點都不肯服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