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 “朱世美”

　　“公子！您怎麽還坐得住啊！”
　　江宅。
　　弄巧挎著個菜籃子，怒氣沖沖地從門外撞進來。
　　也不知道是誰惹了她，小臉氣得紅撲撲，已經漸漸長開的眉眼倒豎。
　　頗有壹只炸了毛的小奶貓的神韻。
　　江舟有些慵懶地躺在雙樹下的矮榻上，手裏拿著那冊薄薄的《凈明經》。
　　這本經書不過聊聊二十多頁，他半天就能看完。
　　他已經翻了數十遍，卻仍然每天都要繼續翻閱。
　　聞言卻連眼皮子都沒有擡，隨口道：
　　“怎麽？誰又招妳這個小霸王了？”
　　“公子，外面都是罵妳的人，罵得可難聽了！”
　　弄巧兒說著，還學起了不知是誰的腔調，義憤填膺、指點江山的模樣，壹看就知道是某個吃飽了沒事幹，到茶樓酒肆裏呼朋喚友，針砭時弊的酸腐書生。
　　弄巧兒學完，咬著小虎牙，惡狠狠地道：“就是這些臭讀書的，到處敗壞公子您的名聲，現在連街坊裏都有人在議論公子您，說您是酷吏，專門害好人！”
　　“公子，您再不管管，以後您上街都要小心哪裏飛出個臭雞蛋，砸您腦門上！”
　　說著，還嫌棄地皺了皺臉，似乎已經被臭雞蛋砸了壹樣。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就說吧。”
　　江舟不以為意地道：“我看妳是怕公子我的名聲壞了，以後出門，妳就威風不起來了。”
　　弄巧皺著鼻子：“公子！我明明是在關心您，您怎麽這樣說人家！”
　　“當當當當當！”
　　主仆正說著話，門外忽然響起壹聲狼嚎般的嚎叫。
　　便見廣陵王那貨從門外快步沖了進來。
　　站在門前，昂首挺胸，端著架勢，嘴裏壹邊呼喝，壹邊雙手交相壹拍袍袖，又高高擡起腿，拂了拂鞋底，往前壹蹬。
　　落地就邁起八字步，壹邊走壹邊給自己配著音。
　　“鏘鏘鏘！”
　　“鏘！鏘鏘！鏘！”
　　廣陵王怪叫著，越走越快，還哇哇唱了起來。
　　“駙馬爺，近前看端詳！”
　　“上寫著，秦香蓮她三十二歲，狀告當朝駙馬郎！”
　　“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兒招東床，殺妻滅子良心喪，逼死韓琪在廟堂，將狀紙押至在了爺的大堂啊上！”
　　幾步就蹬到江舟身前，壹手拈起衣袍，壹手駢起兩指，指著江舟搖了搖，瞪起壹雙牛眼：
　　“咬定了牙關～妳為哪～～樁！”
　　弄巧兒：“……”
　　江舟：“……”
　　“妳發的哪門子瘋？”
　　江舟眼角使勁抽了抽。
　　廣陵王端著架勢，瞪了半晌，沒人喝彩，實在端不下去了，才壹口氣泄出來。
　　直接壹屁股坐到江舟邊上，搶過他的茶，咕咚咕咚就壹飲而盡。
　　“啊——過癮！”
　　“江舟啊，妳也太不夠意思了。”
　　廣陵王潤了嗓子，就又叫起來：“妳難道不知道本王生平唯有六好——美人、美酒、美樂，名招、名劍、名馬，”
　　“妳既有這般本事，怎不早拿出來？這《包龍圖打坐開封府》，聽著真提氣，提氣！只恨沒有早早聽聞！”
　　江舟嫌棄地坐遠了壹些。
　　他忽然有些後悔，心血來潮之下，“寫”了這出名戲，讓這貨拿出去。
　　廣陵王卻對他的嫌棄恍如不覺，搖頭道：
　　“妳這人也太奇怪了，剛剛升了官兒，妳不去把妳那府堂開起來，反倒寫起了戲了，自己又躲在家中讀書，”
　　“外面都把妳說成了貪官酷吏了，妳卻什麽都不管不顧？”
　　江舟仍舊不以意：“說便說吧，他們說幾句，難道我還能少幾根頭發不成？”
　　“也對。”
　　廣陵王頗為千萬，又揮手道：
　　“誒，不過也確實不打緊，這勞什子官兒做起來也沒意思，左右妳已功名在身，哪裏還用得著和那些寨門壹般苦苦鉆營？”
　　“就該如此，以後就和本王壹塊兒，吃吃喝喝，聽聽曲兒，和美人兒……咳！”
　　廣陵王斜眼看了看邊上的弄巧兒，終究還是有點羞恥心，沒好意思在這麽個小姑娘面前開犖腔。
　　“總之，就是這麽個理兒，妳也別怕，外頭那些嚼舌根的東西，本王改日找人揪出幾個帶頭的來，敲了他們的牙，斷了他們的腿！”
　　“本王倒看看，還有誰敢亂嚼舌根！”
　　“好哇好哇！”
　　江舟沒有理會，反倒是弄巧歡喜地鼓起掌，令廣陵王頗為受用得意。
　　他在別的地方是眾星捧月慣了，唯獨在這還沒他家茅坑大的小小宅子裏，屢屢碰避。
　　這宅子裏的人，從上到下，就沒有壹個把他這個郡王當壹回事兒的，令他頗為憋屈。
　　偏偏又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喜歡往這裏鉆。
　　“哎，妳老實告訴我……”
　　廣陵王忽然湊過來，神神秘秘地道：“妳這戲裏寫的陳世美，是不是在暗諷朱家那幾個老貨？”
　　江舟斜了他壹眼：“這可是妳說的，我可沒說。”
　　廣陵王笑了，壹臉“我懂”的模樣。
　　“妳小子，夠陰！不過本王喜歡！”
　　朱家那點狗屁倒竈的事兒，別人不知，他可知道的壹清二楚。
　　別人不說，如今朱家當家的那三兄弟，就沒壹個好東西！
　　靠女人的玩意兒，算什麽東西？
　　更何況這幾個老家夥，可不是靠女人而已。
　　哪個女人被他們“靠”了就都沒好下場，全都是他們往上爬的踏腳石罷了，用完就扔，落不下壹點好。
　　只可憐了他那兩個姑姑。
　　廣陵王自以為得計，得意道：“妳放心，本王已經命人將這出戲，散到全城各個戲班子，也就是時間不夠，再過些時日，整個陽州，都會傳唱那幾個‘朱世美’的風流佳話！”
　　“嘿嘿嘿嘿……”
　　江舟被他笑得發毛，抖了抖雞皮疙瘩：“我說郡王殿下，妳好歹是個郡王，能不能有點正形？”
　　廣陵王不在意地道：“都是兄弟，就別來那壹套虛的。”
　　自以為大氣地揮了揮手，又好奇地問道：“本王卻是好奇得很，這幾個‘陳世美’本王知道，不過那戲詞裏的包龍圖是哪位？”
　　“本王雖說對朝廷的事不在意，但對朝上的那些人也算是了解，似乎也沒幾個能對得上的。”
　　“是冬官司空，張昭玄？這老家夥確實是條硬骨頭，說是鐵面無私倒也算得上，”
　　“不過此人有些迂腐，向來是守禮的，若無上命，是絕不敢對附馬無禮，何況是直接斬嘍？而且也沒聽說過他會斷案啊。”
　　“難道是妳那老師，當朝太宰？也不對啊……”
　　江舟被他嗡嗡的搞得頭暈，打斷道：“行了，不過就是壹出戲罷了，妳還當真了？”
　　“戲就是戲，假的假的，聽懂了沒？”
　　廣陵王虛著眼，臉上寫滿“我不信”三個字。
　　江舟搖搖頭，想找個由頭把他打發走，目光卻忽然落到手上的《凈明經》上，心中壹動。
　　似乎也不是不能變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