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拷城隍（下）

　　不管是直接攝取魂靈，化靈為像。
　　還是溯流歸源。
　　都是極為可怕的手段。
　　尤其是後者。
　　此等手段，也只聽聞過那些能逆轉造化的至聖之流，才能將人的運勢命途，甚至是天機天命，化作有形之脈絡般，從中攝取，其所經所歷，或是過去未來，都逃不過其雙眼。
　　倒沒有人認為江舟會有這般通天手段，也只當是某種前所未聞的神通術法。
　　這也足令人驚異了。
　　卻不知，這是江舟不久前才斬殺骷髏神所得的“七十二地煞術”之壹——“取月”。
　　能搜天索地，追源溯流，洞察真偽。
　　之前就用這門神通，看破那個“小魚兒”的原形。
　　他的道行離搜天索地還差了些，追源溯流也需要攝取目標身上的魂靈為引。
　　此時更令百官驚異的，是月鏡中所現之景。
　　簡直是……
　　喪心病狂，令人發指！
　　有人還覺得適才江舟所數之罪狀，有些言過其實，聳人聽聞。
　　此時壹見鏡中所現，倒覺他說得還輕了。
　　鏡中所現，便是虛肚鬼王與骷髏會勾結，令骷髏會在陽間擄掠幼童，殘毒刑虐，制成“半成品藥材”，再通過山界易入陰世，虛肚鬼王再用以制成人丹。
　　種種細節，樁樁件件，都清清楚楚，如親臨其境。
　　簡直不可饒恕！
　　百官大都忍不住朝那施公緒怒目相視。
　　虛肚鬼王固然可恨。
　　但惡鬼之流，行此惡毒之事也不足為奇。
　　倒是這江都城隍，竊居此等陰神業位，本當糾察陰陽，明辨善惡，賞罰功罪。
　　祂卻反倒坐視此等惡事不理。
　　甚至此般惡事，已經在山界中形成了壹種“產業”。
　　非經歷壹些年頭，斷難有此規模。
　　恐怕這江都城隍，不僅是坐視，還是縱容，甚至難說不會參與其中！
　　“江都城隍！”
　　“妳當誅！”
　　百官之中，當時就有正氣之人難忍憤怒，出班厲喝。
　　面對此等境況，本是打著主意，抵死不認的施公緒，面喪若死。
　　失去了壹身精氣神般癱在地上。
　　大勢……去矣！
　　殿上百官大罵許久，簾後才傳出帝芒聲音：“朱卿。”
　　朱九異壹個激靈：“臣在！”
　　“妳來說說，江都城隍，可有罪？”
　　朱九異神色微變。
　　百官暗自搖頭。
　　讓妳跳，玩砸了吧？
　　朱九異低下頭顱，令人無法看到他難看的臉色：“江都城隍，有罪！”
　　帝芒聲音又緩緩道：“當如何定罪？”
　　朱九異低垂著頭，臉上神色變幻。
　　帝芒此時專門問他壹人，顯然已是對他方才言行有所不滿。
　　“陛下，江都城隍玩忽職守，念其掌陰司多年，福澤壹方，卻罪不至死。”
　　朱九異仍舊心有不甘。
　　其實那豎子這番手段，最多也只能說明那虛肚鬼王與那骷髏邪會的罪證罷了。
　　至於江都城隍，在那月鏡影像之中，根本未曾涉及。
　　朱九異有壹百種手段，能讓江都城隍脫出這個泥潭，全身而退。
　　但帝芒的態度，令他不敢如此。
　　江都城隍的罪責，往大了說，是無能瀆職，致令陰陽兩界生亂。
　　往小了說，是失職失察。
　　前者至少要讓祂丟官罷職，黜落神位，還要經受陰律之刑。
　　後者卻是輕得多了，最多不過問詰幾句，再不痛不癢地定個責罰便了事。
　　他與江都城隍並無交情，其是生是死，實與他無幹。
　　但朱九異卻必須要保祂壹命。
　　不為其他，就是為自己的臉面。
　　今日江都城隍若真死了，無異於讓壹個豎子在他的臉上踩上幾腳，還要讓那些看熱鬧的老東西唾上幾口。
　　如何能忍？
　　“是嗎？”
　　帝芒不置可否。
　　“陛下！”
　　壹須發黑白參半，身材高瘦的老者走出班列。
　　此人是冬官府主官，司空張昭玄。
　　抱笏壹禮，便指著朱九異聲色俱厲道：“朱司徒如此避重就輕，顛倒黑白，苦心為壹個惡神脫罪，是何居心！”
　　“江都城隍掌陰司鬼神，糾察兩界，治下出現如此惡事，若說與其全然不幹，是斷斷不能！”
　　“那山界之中，‘人丹’之業，竟堂而皇之，大行其道！”
　　“若無數十年經營，絕無可能！”
　　“壹日兩日不察，還情有可原！數十年不察……嘿嘿！我大稷還要城隍何用！要陰司何用！”
　　“妳……”
　　朱九異正待要辯，帝芒已緩聲道：“好了。”
　　二人連忙止息爭吵，躬身以待。
　　“江卿，妳以為如何？”
　　帝芒卻是忽然問起他來。
　　江舟也不生怯，擡起頭，只吐出兩個字：“當誅。”
　　“嗯……”
　　帝芒仍舊不置可否：“此案為妳揪破，這惡鬼也是妳所擒，便也當由妳來決。”
　　“妳是江都肅靖司士史，主管肅靖刑獄之事，此事本就是妳之職。”
　　帝芒緩緩道：“江都城隍，便交與妳帶回處置吧。”
　　江舟壹楞，還沒能細想。
　　“陛下，這怕是於禮不合。”
　　百官都是壹怔，頗為意外。
　　就有壹官員出班道：“江都城隍為郡城隍業位，位比正三品，江士史雖是破了此案之人，但也只是從五品，”
　　“以下罪上，於禮不合啊。”
　　又有壹官員出班道：“陛下，劉大人所言極是。”
　　“春官府大宗伯掌天地鬼神之祭，亦司天地鬼神之禮，江都城隍所犯之過，實為為官無道，乃禮之失，非刑之罪，本當移交春官府，由大宗伯審定。”
　　“但如今大宗伯重病，怕是難為，不如……交由禮典都禦史宋大人，會同禮部審問處置？”
　　這些人妳壹言我壹語，江舟壹時間也想不通他們打的什麽主意，便壹言不發，冷眼靜看。
　　江都城隍要問罪看樣子是定了，但由何人來定，卻又很快又讓百官吵了起來。
　　“好了。”
　　帝芒淡淡出聲，百官頓時噤聲。
　　“此事就這麽定了。”
　　帝芒也不多說，言語壹落，便有金吾衛用壹道金色的鎖，拷起施公緒，押到了江舟身前。
　　見此，百官垂下頭，不敢再發壹言。
　　誰說帝芒是昏君來著？
　　江舟暗自嘀咕。
　　這般威勢，可謂是手握日月，乾綱獨斷。
　　就這，還是三天兩頭不上朝，壹年半載都難得理會朝事的狀態下。
　　“退下吧。”
　　帝芒的聲音最後傳來，江舟便覺四周景色變幻，他再次回到了那座幽暗陰沈的城隍殿中。
　　不見了含元金闕，也不見了人皇百官。
　　江舟有些楞然。
　　這結束得有些突兀，有些莫名其妙。
　　讓他準備的許多說詞、應對都落了空。
　　就像全力壹拳打到了棉花上。
　　雖然結果還算符合他的預期，但未免有些……虛了。
　　這個老人皇，該不會是背後打著什麽算盤吧？
　　他這小身板，身無幾兩肉的，也沒有什麽能值得他算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