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壹份羊腿，與帝國

　　人類帝國。
　　壹個橫跨銀河系的龐大勢力，內裏組成錯綜復雜，幾百萬字都無法將其描述清楚。但如果需要壹個確切的描述，以下這個會很合適。
　　“壹個正在緩慢死去的帝國。”
　　究其原因，有無數歷史學家可以揮舞著他們的手臂來向提問者侃侃而談。
　　他們可以給出無數個不同的答案，為此能夠討論上數年乃至數百年，但他們壹定會提到壹件繞不開的事，壹件直接讓帝國從黃金時代衰落至此，成為如今這個正緩慢死去的巨大屍體的事……
　　壹場叛亂。
　　真相已經被淹沒在了時間裏，就如帝國的大多數歷史壹樣。但結果仍然很是明顯，叛亂所造成的最嚴重的後果，便是讓人類之主只能坐在他的王座上茍延殘喘，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大批大批的叛變部隊開始大肆攻擊帝國，無論他們是為了什麽，又是因為什麽原因，總之，帝國被分割了。
　　人類不再是壹條心，科技大幅度落後，甚至無法發展。愚昧和謊言在帝國內大行其道。所有這壹切，都是因為帝皇受了足以讓他死去的重傷，不得不坐在那椅子上……經受折磨。
　　而現在，他下來了——但傷勢並未恢復。
　　王座之間，裏間。
　　這裏本應永遠明亮，但由於法師連接星炬的舉動，大面積的能源輸送管道被燒毀了。僅存的那些機仆們正在外面進行救災與清除廢墟，皇宮的照明並不在它們的待辦事項內。這也是帝皇的意願。
　　只有壹些蠟燭被點燃了，它們散發出微小但仍然明亮的光。何慎言毫無形象可言地蹲在黃金王座巨大的臺階上，滿臉嫌棄地看著帝皇。
　　“……妳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看妳做頓飯？”
　　“這可是來自萬年前的技法，早已失傳。毫不誇張的說，現在只有我知道要怎麽烹飪這份美食。”
　　帝皇壹邊用手指輕輕拍打著他面前的羊腿，壹邊義正言辭地反駁著法師的話。腌料隨著他的動作滲入羊肉的肌理當中，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恕我直言，偉大的帝皇。”
　　何慎言看了看那羊腿，然後擡起頭問道：“這技法失傳的原因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妳發動的統壹戰爭讓羊和之類的動物都滅絕了呢？世界上現在壓根就沒有羊，妳面前的這份羊腿來源於我的原材料倉庫，這可是我花自己的錢買來的。”
　　“妳總是在接人的舊傷瘡……那時，只有統壹才是最重要的，我無法再忍受人類進行無意義的內耗了。如果妳不提這個，那麽，我待會會給妳多分些肉，怎麽樣？”
　　“成交，我要最好的那部分。”
　　與法師壹樣，帝皇同樣也毫無形象可言地蹲在臺階上。他面前擺著壹個案板以及壹些碗和腌料之類的東西，還有壹個尚未燃燒的火堆。看他的架勢，這位人類之主應當是想要在他的王座下方來壹次燒烤羊腿。
　　也不知道那些虔誠的信徒看見這壹幕會作何感想。
　　過了壹會兒，腌料塗抹完畢了。帝皇將羊腿放在壹旁，讓腌料自然地散發進去，隨後便開始擺弄起柴火堆。何慎言看看他，又看看那羊腿，忍不住問道：“妳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我在準備制作壹份烤羊腿。”
　　“不，我的意思是——”何慎言擡起手，指了指王座之間的大門。“——妳覺得基利曼如果現在走進來，看到這壹幕會怎麽想？”
　　“他會非常驚訝，不，或許應該稱之為震驚。”
　　帝皇平靜地說：“他對我的印象會受到沖擊，這種近似於驚嚇般的巨大沖擊會令他呆住幾秒。他應當會覺得自己在做夢，畢竟我是壹個會毫不在意地稱自己的兒子們為工具的人。他會懷疑，會忍不住心中的疑慮對我發問。”
　　“但是，最終，他會坐下來和我們壹起分享這份烤羊腿。”他柔和地笑了。“……而我會特意給他分多壹些。”
　　“多好的父親啊。”
　　“妳冷嘲熱諷的功力有待提升啊，法師。”帝皇微笑著開始進行鉆木取火。“不過，我的確算不上是個好父親，我甚至算不上壹個父親。”
　　笑容收斂了，木棍摩擦的聲音響起，單調而枯燥。
　　“看來妳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法師咳嗽了壹聲，近似於固態般的金色血液隨著這聲咳嗽落在了地面上，又很快化作青煙消失了。眼見這壹幕，何慎言搖了搖頭：“同化現象開始變得嚴重起來了。”
　　“萬事萬物都有其代價，我以為妳很清楚這點。”
　　“我當然清楚，但沒想到會這麽猛烈。連接星炬……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在我做過的事情裏列個清單，選出十件最為瘋狂的事，這件應該能夠名列前茅。”
　　“這都算不上第壹？”帝皇有些驚訝。“妳還做了什麽，能比這種事更加瘋狂？”
　　“讓我想想。”
　　法師沈吟了壹會兒，像是連珠炮似的開口了：“在我還沒有掌握魔法的時候，我和壹個魔鬼發生了點小小的摩擦。它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材，心裏滿是憤怒與憎恨。於是它設了個賭局，讓我在當時剛剛認識的壹個朋友與壹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之間進行選擇。”
　　“選擇什麽？”
　　法師看了帝皇壹眼：“妳在明知故問，還能是什麽？當然是選擇他們誰生誰死。”
　　“妳選了嗎？”
　　“沒有。”
　　何慎言擡起右手，觀察著手掌心的脈絡，貌似不經意地說：“我誰也沒選，於是他們倆都死了。然後是壹個孩子和壹個男人，我沒選，他們也死了。然後是壹個母親和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我還記得，她在理解了壹切後苦苦哀求我，讓我殺了她。”
　　“……我還是沒選。”
　　“壹個身患重病的孩子，壹個經常毆打她與她母親的酒鬼父親。只要我選擇父親死，那個孩子就會痊愈。”
　　“壹個戀童癖牧師，和壹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在智力障礙學校上學的癡呆兒。”
　　“壹個善良的老人，和壹個經常在他家門口敲門給他送食物的好心人。”
　　“它是怎麽找到那麽多人的？這是幻象嗎？”
　　“不，是真的。”何慎言撇了撇嘴。“我當時在壹個小鎮，那都是本地的居民。”
　　“這種選擇題壹直持續了三天之久，到了最後，它已經開始拿我沒辦法了。於是它讓我做了最後壹道選擇題。它帶來了壹個惡貫滿盈，窮兇極惡，就算我不做選擇也會在三分鐘後因為心臟病發作死去的殺人犯。然後讓我在他和我自己之間選擇壹個。”
　　何慎言非常平靜地放下手：“……我還是沒選，它崩潰了。逃跑了，留下了壹整個小鎮的屍體和我，在那以後，我被教會的人找到並帶走了。他們想確定我是怎麽活下來的，我什麽也沒說。於是他們開始用法術與物理層面上的手段逼迫我說出真相，我還是什麽也沒說。”
　　“壹年以後，教會的人也崩潰了。他們將我放了出來，我開始遊蕩。又過了半年……我去學習了魔法。兩年後，我去了壹趟地獄，找到了那個魔鬼。”
　　“故事到此結束。”法師拍拍手，對帝皇露出了壹個微笑。
　　“它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妳？”
　　“它不敢。”法師說。“教會的人也不敢。”
　　何慎言低下頭，看著帝皇拿起羊腿，開始燒烤：“原因有很多，哈，可惜我到現在才明白那個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麽。”
　　他的眼中倒映著柴堆的火光，帝皇什麽也沒說。他沒有做出評價，沒有發表自己的感想，沒有評判為什麽何慎言不選擇，甚至沒有憐憫。從這壹點上來說，他是個非常合格的傾聽者。
　　半小時後，羊腿烤好了，他們將其分食。帝皇的手藝不錯，火候掌握的剛剛好。
　　帝皇滿足地嘆了口氣：“我有壹萬年沒有真的吃過食物了，甚至連營養液都沒有打過。這對我來說是相當難得的體驗。”
　　“那麽，該做正事了。”
　　他對法師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精神抖擻，那份平平無奇的羊腿似乎讓他完全恢復了，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才對。
　　“希望妳別讓安格朗和福格瑞姆打起來。”何慎言疲倦地閉上眼睛。“我要休息壹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