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復仇（四十四）

　　雲霧繚繞、模糊、視野堪憂、可怕。
　　這是悔火軍團第壹連的中士比勒爾·利瓦對薩布勒多隆四號的第壹印象，這當然算不上是個多麽好的評價。而在這種環境中作戰，對她來說，也是第壹次。
　　戰前的作戰會議上，高階軍官們向他們介紹了被擬定好的作戰計劃，他們也是這麽說的。利瓦中士沒有發表意見，她在會議上始終保持沈默，這是戰爭留給她的習慣之壹。
　　她現如今更鐘愛沈默。
　　作為壹名中士，利瓦擁有對第壹連內所有軍階低於她的士兵的指揮權，但她很少使用這份權利。她的上級，壹個留著大胡子的男人稱呼她為‘利瓦女士’。
　　單從稱呼上來看，妳或許會以為他們之間的上下級關系顛倒了，或是這位上級對利瓦有意思。
　　但其實，都不是。
　　她的上級，第壹連的連長阿瓦托斯·卡爾托是個極端的實用主義者——換言之，他認為任何形式上的感情交流以及附屬的身體交流都只不過是浪費時間。
　　雖說他從不要求其他人和他壹樣，不吸煙、不喝酒，過著苦修士壹般的生活。但這種完全將自己奉獻給戰爭與帝皇的做法還是得到了壹部分士兵的追隨。
　　而他之所以稱呼利瓦為利瓦女士，其實是源自於壹場賭局。
　　賭局的內容，我們不必知曉，但結果是利瓦贏了。她操控雷雲機甲毀滅了叛徒們的四個火炮陣地，在戰後被授予了‘鋼鐵’勛章，名字也被刻在了復仇號第壹城市、第二城市與第三城市內的軍功紀念碑上。
　　“中士。”
　　她的副手走了過來，此人擁有壹副醜陋的臉，但並不是天生如此。戰爭將他摧殘成了如今的模樣，左臉頰有著駭人的大面積燙傷，額頭上有壹塊暴露在外的金屬板，充當壹部分損失的額頭頭骨。他的壹只眼睛被摘除了，機械義眼此刻正冒著紅光。
　　利瓦無聲地轉過了頭，她留著利落的齊耳短發，淡金色的頭發在白色的光線照耀下反射出了種白金似的光澤：“怎麽了，李斯特？”
　　“只是想問壹問，您是否又有了點……計劃？”李斯特做了個手勢。“我剛剛註意到您正在透過舷窗觀察薩布勒多隆四號的表面，您應該又在計劃些什麽了吧？”
　　利瓦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深綠色的眼眸裏什麽情緒也沒有。很久以前，她不是這副模樣。但現在……比勒爾·利瓦已經為了贏得戰爭而拋棄了許多。
　　“好吧，您不說也罷——我會和他們壹起搞清楚的。”
　　李斯特笑了笑，指了指站在壹旁的十八名士兵，他們屬於利瓦的作戰小組。
　　在悔火軍團成立後，編制被打亂了，由於雷雲這種戰爭機甲的加入，壹種新的、名為‘作戰小組’的小型作戰單位也應運而生。二十人壹組，十九名步兵負責掩護雷雲，摧毀所有試圖靠近戰爭機甲的敵人。簡單到極點的職責，但很有效。
　　在雷雲面前，什麽東西都很簡單，都很有效。
　　“……我的確沒什麽計劃，李斯特。”
　　利瓦低頭，從自己腰間的武裝帶上拿出了壹張文件。
　　她將其打開，給李斯特展示了壹下。後者的表情隨著閱讀的進度而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最後甚至是興奮：“原來如此——我們又要和他的天使並肩作戰了嗎？這真令我激動，中士。”
　　利瓦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在心裏回答，我也是。
　　船體搖晃。
　　這艘巡洋艦正運載著四千名悔火軍團的士兵前往戰爭的前線，它很古老，但絕不脆弱或老舊。
　　它值得信賴，紋陣的力量在它身上流淌。這艘船上的每壹顆螺絲都比利瓦見證過更多的敵人之死，與忠誠者之鮮血。中士伸出手，透過金屬手甲撫摸著船體，舷窗外的景色沒有變化，至少她看不出任何變化。
　　這顆星球上的霧氣濃厚到了極點，而霧氣裏面都有著什麽呢？
　　“即將降落，請做好準備。重復，即將降落，請做好準備。”
　　失重感伴隨著這句話的結束而傳來，靴子底部的磁力裝置被自發地啟動了，陸行泰坦很好地保護了她的平衡。利瓦壹步壹步地走到了這架屬於她的雷雲的身邊，機械的駕駛艙打開了，無聲地邀請著她進入其中。
　　‘不，還不是時候。’利瓦在心中說。‘我必須等待降落以後才能駕駛妳。’
　　那和她無數次合而為壹的機魂透過陸行泰坦發來了壹個沮喪的念頭，然後是洶湧咆哮的憤怒。中士默不作聲地回應：‘是的，我也是，我也渴望讓叛徒們屍骨無存——但我們必須等待命令，等待時機。’
　　“中士！”李斯特叫著她。“快降落了！”
　　“我知道。”利瓦頭也不回地說。
　　“中士！”
　　在得到回答後，李斯特卻突然又大喊了起來，聲音中竟然帶上了些驚恐。而利瓦並未察覺到這壹點，她的思緒現在都放在了與雷雲的溝通上。駕駛員的職責可不僅僅只是操縱機甲上陣殺敵這麽這麽簡單，他們還得負責安撫機魂。
　　“又怎麽了？”
　　“趴下！”
　　什麽——？
　　劇烈的爆炸與火光響起，她的意識陷入模糊。
　　……
　　“該死！”
　　羅格·多恩罕見地情緒失控了壹瞬間。他很快就讓這陣憤怒消逝於無形之中，但他的兄弟們並非不長眼睛，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壹幕。
　　“這不是妳的問題，多恩。”聖吉列斯搖了搖頭。“讓凡人士兵通過巡洋艦小規模進入戰場是我們共同做出的決定，妳無需為此自責。”
　　“我是這場戰役的總指揮。”
　　多恩冷著臉，生硬地回答了兄弟的好意：“因此我必須對他們的死負責——中樞，傳我命令，讓帝國之拳壹連長達納特·萊山德帶人前去搜尋生還者，該死的傳送……”
　　他在最後咒罵了壹句，而福格瑞姆知道原因。凡人們的身體素質無法承受從軌道前往地面的傳送，那種程度的魔力浸染會瞬間改變他們的生理形態。因此他們必須通過其他手段進入戰場，這不是件好事。
　　會議室內，他們並肩站立。除去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康拉德·科茲，羅伯特·基利曼與馬格努斯和黎曼·魯斯以外，人人到場。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康拉德·科茲早已奔赴戰場，多恩作為總指揮留在了復仇號上。
　　而羅伯特·基利曼和馬格努斯的缺席，卻是另外壹件事。
　　基利曼正在研究用他學到的法術知識和馬格努斯通宵達旦地研究，兩人想要得出壹個可行的計劃來說服法師——可能性雖然不高，但他們必須壹試。
　　考慮到法師的反應，原體們壹致認為法師絕對已經知曉中樞的‘背叛’，但既然他沒有提出來，那麽，這恐怕也代表著壹種默許。
　　魯斯則正在和他的狼群待命，隨時等待出擊。雖然沒人要求他們這麽做，但芬裏斯人卻執意如此。多恩在作戰開始前質問他到底是何用意，卻只得到了野蠻人嚴肅的壹個眼神，以及壹句輕聲回答。
　　“我的直覺正在咆哮，多恩。”
　　這算解釋嗎？
　　羅格·多恩暫且忍住了，沒有和他計較。但憤怒往往只會越積越深，如果不釋放，它永遠會是壹根肉中刺。
　　所以，他現在表情無比的陰沈，幾乎能和佩圖拉博在壹定程度上比拼壹下。
　　壹時之間，無人說話，直到光幕的跳動與模糊。壹個聲音隨後響起。
　　是夜之主。
　　“我聽見爆炸，看見火光——怎麽回事，多恩？”嘶嘶作響的輕柔聲音響起，這壹次，內裏沒有半分以往的輕浮和浮誇存在。
　　“妳在那附近？！”羅格·多恩猛然站直了身體，表情為之壹變，幾乎有點欣喜存在。“回答我，科茲！”
　　“是的，我在——但我才是詢問者。”
　　多恩深吸了壹口氣，隨後用極快的語速清晰地說明了當前的情況，甚至還發布了壹個命令。
　　“負責運輸悔火軍團士兵們的巡洋艦遭到了襲擊，具體情況不明，我已經讓我的壹連長帶人前去搜尋生者了。聽著，科茲，既然妳在附近，我要求妳立刻前去支援。”
　　夜之主輕哼了壹聲。福格瑞姆幾乎都能想象到他蒼白的臉上此刻會出現何種表情，鳳凰嘆息了壹聲，覺得科茲會在接下來挖苦幾句，而多恩則和他免不了壹場爭吵。
　　他已經做好了勸說的準備，而根據他所看見的情況來分析，聖吉列斯與察合臺也是如此。
　　不過，科茲讓他的準備落空了。
　　“我會去的。”
　　夜之主嚴肅地回答：“科拉克斯正帶著他的軍團進行敵後騷擾與刺殺，通訊目前沒有受到幹擾，鋼鐵勇士的大部隊正在被牽制。妳知道該怎麽做的，多恩。”
　　“不用妳教我。”羅格·多恩冷冷地拋下壹句話，隨後沈默了片刻。而科茲卻沒有立刻掛斷電話，仿佛還在等待些什麽。
　　“……務必救下他們。”良久，多恩如此說道。
　　他低下頭，沒有讓其他人看見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