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識

　　千機閣的核心之處就是機老的居所。這裏的地面上、天花板上、墻壁上乃至空氣當中都有強大的靈元在流轉。王崎壹時之間居然生出了壹種“自己進入了壹個放大很多倍的集成芯片裏”的錯覺。
　　當然，如果收斂起自己的靈識，不去感知這個房間當中無處不在的靈力之“線”的話，那就沒什麽了。
　　圖靈真人還是那副削瘦的模樣。他眼神望著虛無之處。那裏就是某些靈力之“線”交匯的關鍵點。直到王崎坐在他面前之後，他才點點頭，道：“妳來了。”
　　“前輩，我這次來，就是想要探討壹下關於功法的問題……”
　　“妳的思路很奇特。”圖靈真人首先點點頭，肯定了王崎的思路，“讓壹個人的法力，承載兩種，或者更多的思維……這真的是非常厲害的想法。”
　　“不過是‘我法如壹’這個階段的思考罷了。”王崎道：“壹個人修煉到最終，就是要將自己的所有思維寫進法力，達到壹絲法力不滅，意識就不會消亡的境地。所以我就在想，寫入法力的，能不能是兩種意識？”
　　若是真闡子回答這個問題，怕是會直接痛斥王崎“異想天開”。
　　我法如壹這壹步的修持，最是講究“平穩”。很多大乘期修士甚至願意花上萬年的時間，壹點點的用水磨功夫磨到最後壹步，根本不願意稍有激進。如果這壹步有任何差池，法力反噬靈智，人就會瘋。
　　又哪裏有人敢在這壹步玩花樣？
　　再者，壹個人的法力本征式，實際上是固定的，只能在壹個較小的範圍內調整。那些所謂“復數屬性”的功法，實際上也只有壹個固定的本征式，然後壹次展現出這個本征式的壹部分。
　　天歌行就包含了電磁光熱力多個領域的能力，但是它內核的功法卻只有壹種。
　　王崎切換多種修法的能力也是這樣的。他功法天然就包含了那些駁雜功法的變化，只不過限於現在的修為和境界。他也根本沒辦法全部同時展現出來，所以也只能壹次展現壹種。
　　而我法如壹，就是將自己的意識也化入法力的本征式當中，法力的變化就是念頭的生滅。
　　壹個法力當中含有兩種意識，豈不是含有兩種本征式？
　　現在靈氣理論告訴王崎，這樣做的唯壹後果，就是使壹個人法力自相矛盾，相互否定，最後有序循環崩潰。
　　對於高階修士來說，這就等於是死。
　　圖靈真人問道：“妳應當知道壹魂雙心之人的在沖擊最後壹關時的難度吧？”
　　王崎點點頭：“雙心人——也就是所謂解離性道心魔障【解離性人格障礙/解離性同壹性障礙，也就是俗稱的雙重人格】必定過不了最後壹關。雖然壹些良性的壹魂雙心者能夠在早期取得驚人成就，可是在元嬰期的時候，就會面臨功體不穩的癥狀，分神化念修持也艱難無比。也只有極少數特殊的魔道手段，能夠在身外再鑄造壹個魂魄，將壹個心靈轉移進去。”
　　這個修持，王崎也是做過功課的。
　　圖靈真人點點頭：“既然妳明白，那就再好不過了。”
　　王崎點點頭，又接著補充到：“只不過，最終真正闖過去的壹魂雙心者也不是沒有。我觀察過了，後天因魂魄受創而產生的壹魂雙心，在修煉了中正平和的正道功法之後，是可以走過分神化念的，也有到達我法如壹的記錄——就是不知道這個人最終有沒有飛仙。這說明，這在壹定程度上是可行的。我對此有幾個猜想……”
　　圖靈真人卻擡手打斷王崎：“唔，等壹等，等壹等。王崎，在我們討論問題之前，現得確定壹個前提。妳了解意識是什麽嗎？”
　　“是可以運轉的靈犀。”王崎斬釘截鐵地說道。
　　當初艾輕蘭在他練氣期的時候就對他說過這類話。所謂人的意識，就是有序運作的信息，是壹種可處理數據。
　　“簡單而粗糙的認知，不過，也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圖靈真人點點頭：“我們甚至還可以將‘負熵’‘靈犀熵’壹類的概念冠在這上面。但是，我們不談這壹點。告訴我，妳真的理解‘意誌’嗎？”
　　王崎思考：“您說的……”
　　“意識的最底層，妳能想到的是什麽？”
　　王崎遲疑道：“神經之間遞質物性變化？魂魄之中陰陽二氣的流動？還是……”
　　“也可以這麽說。但是，妳能夠用這些簡單的東西，從無到有的構建壹個意誌嗎？”圖靈真人反問道：“妳可以篤定的說，意誌最根底的就是陰與陽的變化嗎？”
　　王崎謹慎地說道：“我希望如此，但是也不能肯定——雖然有證據從側面指出這壹點，但是並沒有正面的……”
　　“所謂的‘側面證據’，就是妳在靈凰島上推演到登峰造極的神瘟咒法嗎？”圖靈真人搖搖頭，笑道：“幾百年之前，我們就懂得利用雷法和氮磷鉀之類的簡單物質，根據團聚學說得到最簡單的生靈源質。但是啊，我們真的懂了什麽是‘生靈源質’嗎？”
　　王崎語塞。
　　地球上，根本就沒有壹個關於生物的物理性模型。還沒有人能夠運用物理理論為生命科學建立起壹個足夠強大的系統。因此，基因學之類的學科，還需要大量名為“試錯”的經驗操作。
　　這只是依靠主體通過間斷地或連續地改變黑箱系統的參量，試驗黑箱所作出的應答，以尋求達到目標的途徑，而不是真正的將黑箱打開。
　　神州在生靈之道上，實際上已經超過了地球。但是這方面也是壹樣的。
　　現在，人們也只能在虛擬的空間裏，打造出壹個簡化的生命系統，在極理想的條件下進行粗糙的實驗。最底層的物質層面，對於研究者來說依舊深不見底。
　　而生靈的“物質底層”距離“生命”有多遠，“零和壹”距離“意識”就有多遠。
　　按照“現在的水平”，王崎確實從未認識到“意誌”這個東西。
　　神瘟咒法也是類似的。它還達不到真正操控人心的地步。王崎只不過是解析了魂魄操縱法力的過程，奪取了敵人法力的控制權罷了。洗掉記憶也是。他並不能精密的破壞指定記憶，而是破壞與某壹種“刺激”相互關聯的記憶。
　　他每次都是對著別人喊“王崎”，看看那些家夥魂魄與腦海當中哪些部分起反應，然後著重攻擊罷了。
　　圖靈真人看著王崎：“或許是薛先生的《生靈何本書》影響力太大了，或許是妳在靈凰島的所作所為讓妳有了壹些認知上的誤差——妳其實是有些輕視了意識這個命題。”
　　王崎點點頭：“或許我確實是有些輕視了。但是，我認為這壹步也是必須要走的。”
　　圖靈真人道：“說說吧，妳的看法。”
　　“我們被自己的修法限制了自己的思想。”王崎道：“誠然，長生不老讓我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有了看到‘大道’被求得的那壹日的機會。但是，這也限制了我們的思維——我們的思維依舊被限制在這絲絲縷縷的法力當中，不能與法力的運轉相違背。這在短期來看，固然是好事，但是當有朝壹日，我們需要否定自己所學的時候，就成了相當大的絆腳石。”
　　法力堅定意誌，對於壹般人來說非但不是壞處，反而是好處。因為這能夠讓他們道心極度穩固，沒有精神衰敗的危險。
　　科學是需要否定的。它不斷的否定理論，並通過這種“否定”，不斷的站在更高的基礎上。
　　而當這種“否定”涉及到這些高階修士自身的根底時，這種“堅定”就會化成障礙。
　　這也是許多古老的強大修士最後漸漸跟不上的原因。
　　“知見障”固然是這種現象的直接原因。但是，功法的因素卻放大了這種知見障。
　　“‘長生’‘逍遙’與‘道’之間的取舍……”圖靈真人也是嘆了口氣。
　　王崎卻道：“晚輩卻是壹個貪心不足的，長生和大道都想要。所以，我就在想，究竟有沒有壹種方法，能夠在思維與法力相對獨立的前提之下證得長生果位？或者，至少保證了壹個思維的相對自由？”
　　王崎雖然之前作出了“法力編譯器”，植入他者的魂魄，讓他者的意識並不能直接指揮法力，從而剝奪對方對法力的控制，但是這終究不是“意識與法力相分離”，也不能阻止功法對於意識的影響。
　　他想做的就是更進壹步，徹底改變“我法如壹”這壹步，將壹切都改變。
　　圖靈真人看著他，搖了搖頭：“妳還是沒有弄明白啊……也好。妳的老師確實沒有說錯，這壹步的確非常重要。”
　　這就是徹底擺脫思維的枷鎖了。
　　地球的科學家常常感嘆，人體的極限真的很小。人類才剛剛到達飛出地球的時代，“知識”就已經需要壹個人傾盡前半生去學習。
　　人類孱弱的腦，或許不足以支撐更進壹步。
　　在這個宇宙，也是壹樣的道理。法力給了那些強者悠長的壽命，也使得他們困陷在自己最巔頂的思維方式當中。
　　功法，終究是人開發出來的，還遠遠比不得造物的鬼斧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