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輪回

　　這壹段屬於神靈信口胡掐。但是，它真不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沒有道理。
　　只要原理上說得通，那就成了。
　　它也確實說得通。話沒有說死，謫仙並不壹定會引發難產。但是，過於健壯的“胎兒”，說不定會將難產的概率往上提升百分之壹？千分之壹？
　　只要這個概率存在，那就夠了。
　　王崎信不信，自然也不重要。這句話，對於王崎來說，其實只是壹顆“種子”——壹顆種進心底的種子。只要有壹絲影響，那就行了。
　　只要有壹點動搖。
　　然後，心理的時間繼續加速。無數王崎熟悉或是已經淡忘的景象再度重演。
　　“怎麽了？壹次不夠就再來壹次？”王崎不為所動。
　　神靈沒有回答。
　　但是很快，故事就已經出現偏差了。
　　王崎發現，自己的祖父居然時常看著別人家的小孩子嘆息。
　　“他不喜歡妳吧？”神靈那與真闡子壹般無二的聲音在王崎耳邊低語：“妳看……別人家的孩子多好。”
　　“我並不記得這壹幕發生過。”
　　“妳無法否認，它其實有可能發生過。妳無法否認。這已經無法證偽了。”神靈低沈地笑道。
　　然後，場景再壹次來到王崎祖父去世的時候。
　　“妳要好好的啊……”老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王崎，神色卻不是王崎記憶當中的慈祥，而是與王崎壹般無二的孤獨。
　　——孤獨是會傳染的。
　　神靈如此低語。
　　——妳的孤獨，對於他人而言其實是壹種刺。
　　“可我記得，這壹幕不是這樣演的。”
　　——它確實發生過，只不過，妳未曾註意到。
　　然後，擡棺，掘土。王崎依舊按照自己的記憶，挖出了壹枚不知何時埋在哪兒的戒指。
　　入夜，這壹次出現的真闡子，卻是王崎記憶當中的真闡子。只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比王崎記憶當中更加冷厲。他仿佛在說——妳只不過是個工具。
　　然後，第二日，出門。偽裝成“海老頭”的不準道人再壹次拉住王崎。可是，這家夥的笑容，卻忽的可憎起來。
　　王崎繼續往村外走去。
　　然後，他再壹次墜入“母胎”之中。
　　“是否選擇出生？是/否”。
　　隨意而簡約的畫面，此刻卻透出壹股淡看生死的冷漠。
　　王崎毫不猶豫的點了“是”。
　　然後，他再壹次來到繈褓之中。神靈抱著繈褓，慢悠悠地笑道：“妳媽又死了。”
　　“哦？”王崎挑了挑眉毛。
　　“生命，真是殘忍啊。為了自己來到世上，是不惜造成任何傷亡的。妳看……妳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他將王崎輕輕放下，然後悄然退去。
　　新壹輪劇情展開了。
　　而在這壹輪的故事當中，劇情更加惡劣了。村裏的惡童，開始用各種各樣孩子氣的方式作弄他——只不過，他都以“大人的眼光”看，所以沒有覺察到惡意。而在某種專業視角的解讀下，王崎甚至覺得，那些孩子無意義的惡，幾乎是無底線的，要致人死地。
　　然後，依舊是祖父老區，死亡，送葬，出殯，得到戒指的壹連串故事。
　　然後，王崎再壹次出現在母胎之中。
　　“是否選擇出生？是/否”
　　然後，又開始新壹輪劇情。
　　這壹次，更多黑暗的細節被添加進了故事當中。這裏，老者不再是慈祥的祖父，而是陰沈的怪老頭，禁錮著孫子的自由，有意回避他與外借的接觸。而村裏的農人也加入了“欺壓”的行列。“不詳之子”、“天煞孤星”的留言被加入背景之中。
　　“妳真的相信自己嗎？不，恐怕不是吧？”神靈呵呵笑道：“妳人生的信條之壹，就是不要相信自己的主觀。而這些由妳主觀而來的記憶，怕是妳最不相信的東西。而妳也知道，很多時候，人都會無意識的美化或者醜化自己的過去——這是人心固有的特點，妳也是人，無法免俗。”
　　“或許妳的記憶，已經是美化後的結果。妳過去的生命，或許就存在這樣的細節。”
　　王崎不為所動。
　　神靈卻不以為意。他感受到了更多的靈犀——那恐怕就是對方心靈之中泄露出來的。這個男人的心境已經開始慢慢動搖了。
　　——沒錯，那些話，妳信不信，不是重點。重點是“也沒有可能”。
　　除非是有心魔，或者說“應激性精神障礙”，否則，對於入門就必須學會控制自己心神的修士來說，因為敵人道破自己心中缺憾而喪失意誌，是很罕見的事情。而就算有，這也不是不能依靠修養來彌補的。這裏沒人會小看王崎，也不會將希望放在“王崎有嚴重心魔”上。
　　這壹次次輪回，都只是為了反復在心靈的身處種下某些不好的種子，並讓這些種子生根，發芽。
　　劇情無數次重復，王崎也就這樣被困在了永無止境的“童年”當中。
　　當劇情進行到第二十五次的時候，王崎開始在自己出生的時候，聽到陌生男人的哭喊。
　　——那有可能是妳的父親，對吧？妳祖父只跟妳說妳是遺腹子，可是，萬壹這是假的呢？妳祖父是為了保護妳呢？
　　神靈將王崎連帶繈褓抱了出去，那是壹座靈堂。靈堂之上，則並列著兩副棺材。
　　“妳並不記得自己父親的忌日，對吧？妳自己沒有關心過，或者遺忘了，而妳祖父也沒有跟妳刻意提起。”
　　而在這壹次輪回當中，“祖父”的形象忽然高大起來。他成了痛失兒子媳婦之後依舊勉強自己微笑的人。
　　可在下壹個輪回當中，劇情再壹次發生變化。
　　“或許，妳的祖父並沒有欺騙妳。其實，妳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很早，很早。早到妳不可能是他的兒子。”
　　“而妳的身世，還有妳母親……不必我多說了吧？”
　　故事線從這壹次輪回開始，分裂成兩個風格。在壹邊，世界上總存著良善，但是良善者總是不得好死。每壹個對王崎還有善意的個體，最終都含恨而終。而在另壹個風格裏，世界是充滿惡意的，是不假掩飾的、直接的、純粹的惡意。仿佛每壹個個體，都只是希望從王崎那裏獲得淩辱他人的快感。
　　兩種風格的劇情不斷的輪換，絕不給王崎“習慣”的余地。
　　“在憤怒與自責當中失守吧。”神靈是這麽快意的想的。
　　大約在第四十次劇情的時候，王崎的“父親”也加入了進來。他甚至比“神靈”更先出現在王崎的繈褓之前。他的眼睛，充滿了恨意——對“兒子”害死“妻子”的恨。
　　而在三個劇情之後，這個病怏怏的年輕人，就在王崎眼前悲傷過度，嘔血而亡。
　　——先天不足，早早的去了……
　　耳邊，神靈開始嘲笑了。
　　王崎無動於衷。
　　於是，劇情繼續。
　　神靈，或者說這個角色背後的幻術師，仿佛壹個任性而心懷惡意的畫師，在王崎那原本的記憶力胡亂塗改。在他的有大炮下，王崎的過去染上了瘋狂與黑暗的色彩。每輪轉壹次，劇情就更加沈重，更加黑暗。
　　壹些光明都不得善終，壹切黑暗都是永恒。
　　也只有每壹次選擇“是”的剎那，這個幻境才展現出壹絲溫柔。
　　可是，這壹絲溫柔，也必然會被抹殺。
　　神靈看著這壹切，每壹次的嘲諷他都不會拉下的。無論王崎選擇“是”還是“否”，他其實都是有相應的內容的。
　　實際上，這個幻境裏，開始的表現是附帶的，那個選擇也沒有什麽實際的意義。這裏真正有意義的，實際上就是擾亂時間感的幻術、讀取部分印象的幻術，以及維持“童年劇情”的幻術。
　　在漫長的心理時間內進行的輪回劇情，意義僅僅是在於消磨王崎的耐心。而壹次又壹次修改他人生的技藝，則是要在他心中種下負面的種子，然後經過誘導，讓它發芽。
　　僅此而已。
　　但是，神靈卻覺得這簡直就是實際上最為了不起的幻術了。沒有人能夠逃過這樣的幻術的。
　　實際上，就連那個無名的謫仙也很好奇：“妳是怎麽相處這個點子的？”
　　“見到這個‘肉身’的家人的時候。”梅歌牧撩了撩頭發：“我領悟了悲傷啊！”
　　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裏，幻境之內的劇情，有過去了好幾輪。
　　而王崎面前的選擇，也開始變多了。
　　比如，他在得到戒指的時候，就會出現“是否拾取戒指？是/否”
　　有比如，他在面對不準道人的時候，就會出現“是否拆穿他的底細？是/否”
　　神靈也沒有放過他，他尖笑著，大聲吼道：
　　“妳為什麽壹定要選擇‘是’呢？”
　　“妳的人生，明明有太多的灰暗。妳的誕生讓多少人不快？妳踏上仙路，又使得這個村子面對了怎樣的命運？”
　　“想想吧！想想吧！”
　　“妳今日的輝煌啊，難倒不是為了彌補自己過去的灰暗嗎？”
　　“妳今日的成就，難倒不是為了向天下證明自己父母的價值嗎？”
　　“妳之所以孜孜不倦的往上爬，難倒不是為了自己祖父那‘妳要好好的’的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