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壹章 問題與回答

　　槐詩睜開眼睛，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鋼鐵的欄桿，還有掛在自己身旁的點滴，以及扣在腳上的鋼鐵定位環。
　　顯而易見，自己正躺在監獄裏。
　　準確來說，是特事處的拘留室裏，周圍並沒有拿著什麽長槍短炮對準自己，甚至沒有禁止自己的靈魂能力。
　　不，如今的傅處長應該巴不得自己悄悄越獄跑出去吧？
　　這樣他就可以酣暢淋漓地把自己槍斃個五分鐘……
　　他緩緩地活動了壹下手腳，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虛弱，還有饑餓。
　　“我睡了多久？”
　　“兩天。”在囚籠之外，坐在輪椅上看書的少女頭也不擡地回答道。
　　“哦。”
　　槐詩緩緩點頭，打了個哈欠，撐著身體從床上起來。久睡之後終於蘇醒，他感覺到壹陣難言的疲憊和困倦。
　　昏昏然。
　　就在他漸漸清醒的時候，卻聽見隔壁的牢房裏傳來尖叫的聲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無辜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楞了壹下，好奇地看向旁邊的墻：“隔壁是誰？”
　　“戚問的兒子，戚元。壹個知道父親死了之後嚇破膽的廢物，稍微用了壹點手段，就什麽都交代了。”
　　縱然戚元就在旁邊，可艾晴的話卻說得絲毫不客氣。她深深地看了槐詩壹眼，補充道：“拜妳所賜，對戚家進行清理的活動雖然有壹些讓人不快的小插曲，但總體來說非常順利。”
　　“不用謝。”槐詩憨厚地笑了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妳有聽出來我哪句話在謝謝妳麽？”
　　艾晴漠然地反問：“如果妳真得有那麽壹點領情的話，也不應該是把槍放下之後換個其他的方式把戚問殺掉。
　　襲擊特事處工作人員、劫掠武器庫、在公共場合施行襲擊，嚴重危害公共安全，在殺死了十六名常人和壹名升華者之後，對壹名尚未定罪的嫌疑人進行了拷問和蹂躪之後，私刑至死……哪怕在這之後通過舉證證實了他所觸犯的罪行，但依舊是嚴重的越權和違例。
　　不論是這裏面的哪條都足夠妳被關進海溝監獄服役至死了。
　　而妳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名義上依舊還是天文會的員工，如今金陵辦事處已經因為妳的事情吵翻天了……妳知道妳給我究竟甩了多大的麻煩過來麽？”
　　“呃……”
　　槐詩無言，許久之後嘆息著低頭：“抱歉。”
　　“這真是妳所有道歉裏最真誠的那壹句了。”
　　艾晴由衷地‘贊嘆’了壹聲，合起了手中的書，不無嘲弄地問道：“那麽，告訴我：不惜壹切代價的復仇之後，妳又得到了什麽嗎？”
　　槐詩沈默了很久，尷尬地撓了撓臉。
　　“我很想說復仇什麽都得不到，但……說實話我真得很快樂。”說完，他忍不住再度雙手合十告饒：“對不起，壹不小心就變態起來了。”
　　他都覺得自己變態。
　　壹般人不是復仇結束之後心裏會壹片空虛麽？
　　為什麽自己還覺得挺高興的？
　　這不太對啊……
　　“變態倒是不至於，為復仇感到欣喜不應該是理所應當的麽？”艾晴瞥了他壹眼，“如果是我的話，恐怕會笑得眼淚都下來吧，說不定比妳還不像話。”
　　不等槐詩松了壹口氣，她就接著說道：“只不過，壹支裝備齊全的雇傭兵小隊，壹個二階升華者，真是戰績驚人，不，應該說嚇人才對啊……
　　作為妳如今的倒黴長官，我應該對妳表現出的身手感覺到驚喜嗎？”她著重於說出了那個稱呼：“‘淮海路小佩奇’先生。”
　　“……”
　　槐詩啞口無言，不知道這次應不應該繼續對不起，到最後，只能聳聳肩。
　　“我知道妳想說什麽，妳也無需為這種無聊的事情道歉，畢竟，我們彼此之間壹直有所隱瞞，不是嗎？”
　　艾晴停頓了壹下，忽然說：“不過，妳確實應該為此感到可惜。”
　　“嗯？”
　　“戚問不過是壹只用過即丟的手套而已，壹條連咬誰都不能決定的狗。”
　　艾晴深吸了壹口氣，直白地說道：“當年真正將槐家推進火坑裏的人，應該就是如今的陰氏家主，我的曾祖父，陰形。
　　換而言之，我也是害妳家破人亡妳的仇敵之壹。”
　　槐詩楞了壹下，有些愕然地看著她，許久，微微點頭。
　　看不出憤怒，也瞧不出震驚的樣子。
　　反而有些像是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嗎？”
　　他撓了撓頭，終於搞懂了壹些事情，旋即，又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等等，原來妳真得不姓艾嗎？”
　　“……”
　　所以說重點是這個麽？
　　“妳難道就壹點都不因為沒有殺死我而感覺到可惜嗎？”
　　“那妳現在會因為沒有斬草除根而後悔麽？”
　　槐詩平靜地反問：“雖然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不太懂，但現在的妳和妳曾祖父完全都不是壹回事兒吧？
　　況且，我才幹掉壹個BOSS，妳就跟我說還有二周目，我也沒什麽實感啊。回頭要不我們參詳壹下？”
　　“……”
　　艾晴沒有回答，也沒有再試圖解釋什麽，只是在沈默許久之後，輕聲嘆息。
　　“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槐詩。”她緩緩搖頭：“原本有天文會為妳提供的便利，妳可以變得更強的，強到足以清算這壹切……如今看來，從壹開始我可能就做了壹個錯誤的決定吧。我以為可以把控妳的命運，實際上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
　　現在看來，這種荒謬的妄想是時候結束了。”
　　她不再去談論剛剛的話題，而是回歸了槐詩的自身，仿佛律師那樣：“雖然具備血親復仇的大義，但妳之前的作為依舊是犯罪。
　　值得慶幸的是，如今金陵分部還沒有對這件事進行定性，社保局也沒有進行嚴厲追究。恐怕在歸凈之民的事情結束之後，才會開始真正地進行審理吧？
　　在這期間，我會努力幫妳寰轉減刑的。
　　情況再不濟妳可以轉投到社保局去，依照妳的才能和潛力，想必他們也不會計較妳犯下的過錯吧。”
　　就好像急著要離開，他壹口氣地將接下來所有的事情說完，“至於傅處長那裏，雖然氣得要命，但實際上也就是嘴上喊壹喊。
　　特事處對妳同情的人不再少數，多數時候，都會適當地網開壹面，讓妳在這壹段時間保有部分自由，希望妳也能夠安心在這裏休養吧。”
　　“還有什麽需要的東西麽？”她問，“不過分的話，我可以幫妳帶過來。”
　　“嗯……”
　　槐詩沈思了許久，不好意思地問：“琴可以麽？太久不練的話，我怕自己會手生。”
　　“就這些？”
　　“就這些。”
　　於是，艾晴頷首。
　　她該走了。
　　只是在調轉輪椅之前，她卻忽然說，“我還有壹個問題。”
　　“妳問。”
　　“為什麽會選擇留在天文會呢？”她看著槐詩的眼睛，鄭重問道：“妳心裏多少應該清楚，就算沒有我，自己也不會有什麽事情吧？何必管天文會的壹堆麻煩事兒呢？”
　　“不知道。”
　　槐詩直白地回答，可艾晴明顯不接受這個答案，依舊平靜地看著他，直到他撓頭苦思許久之後終於得出結論。
　　“如果壹定要壹個理由的話，那應該就是妳吧。”
　　“我？”艾晴幾乎被這個回答逗笑了，“出生入死因為看上壹個女瘸子？妳的審美是不是有什麽問題？還是說，喜歡的玩法比較特殊？”
　　“不不不……”
　　槐詩慌忙擺手，“我只是……很羨慕妳。”
　　他看著牢籠之外的少女，認真地說，“因為妳看上去很有勇氣。”
　　在寂靜裏，艾晴沒有說話，像是楞住了壹樣。
　　只是用壹種復雜地眼神看著她。
　　許久，緩緩搖頭。
　　“不，槐詩。”她轉身離去，“我從沒有過那麽奢侈的東西。”
　　……
　　……
　　當艾晴離開拘留管制室的時候，看到了門口抽煙的傅處長。
　　看起來他的戒煙之路並不好走，總有坎坷。
　　“那小王八蛋還活著嗎？”他問。
　　艾晴指了指身後：“他就被關在這兒，想看什麽妳可以隨時去看。”
　　“算了，免得我不小心拿槍把他掃死。”
　　這兩天寫完幾十份報告之後，傅處長熬到眼眶都紅了：“上面現在也說暫時監管，估計等這事兒完了就會開始審理吧？天文會那邊什麽態度？”
　　“在新海，我就代表天文會。”
　　艾晴直白地回答：“他是我的雇員，這個態度怎麽樣？”
　　傅處長愕然地看著她：“妳瘋了嗎？難道妳要跟他壹起背鍋？”
　　“為什麽不可以呢？”艾晴反問：“難道我在妳們心裏不正是個女瘋子麽？”
　　“……”
　　傅處長直楞楞地看了她許久，踩滅了煙頭，嘆息壹聲之後，轉身離去。
　　只有艾晴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凝視著遠處映照在大地上的陽光。
　　不知為何，卻想起了過去的回憶。
　　那些幸福的童年、突如其來地災厄還有陰暗的病房，失去雙腿的自己，還有那個陪伴在自己身邊與自己壹同遊戲的少年。
　　太久遠了。
　　記憶漸漸模糊，不復清晰。
　　甚至已經無法區分哪些是真實，哪些又是自己逃避時所捏造的謊言……或許從壹開始，自己和他就不曾是同壹個世界的人吧？
　　她推著輪椅離去。
　　然後樹叢中，鬼頭鬼腦地烏鴉彈出了壹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