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四十壹章 決鬥

　　黑暗裏，被囚禁者聽見了閘門開啟的聲音。
　　有隱約的腳步聲踏著臺階走下，穿行在血氣和陰冷的風裏，黑色的衣袍在風中微微飄起，宛如霧氣。
　　直到最後，閘門緩緩升起。
　　於是，便有寒霜從黑暗裏擴散開來。
　　隱隱的火光從來者的手中亮起，照亮了被桎梏在墻壁之上殘缺輪廓。
　　好像經歷了漫長的蹂躪和折磨壹樣，金色的長發染上了骯臟的血色，俊美如天使壹般的面孔上遍布青筋，身軀之上遍布著被貫穿的裂口，背後引以為傲的雙翼已經被連根拔下。
　　壹臂被斬下，兩腿裸露白骨，翻卷的傷痕中已經沒有鮮血流出。
　　在受祝聖釘和罪囚鎖鏈的桎梏之下，來自征伐天使中的冠戴者在囚籠中擡起了眼瞳，灰色的眼眸倒映著來者的身影。
　　漠然的審視。
　　“喔，看樣子，鬥誌可嘉啊。”
　　槐詩端著手電，湊近了他的面孔，蹲下身，忽然問道：“姓名？”
　　迦勒不屑嗤笑，沒有回答。
　　“看來自我介紹的環節不是很成功，但沒關系，我知道妳是誰。”槐詩不以為意的說道：“牧場主之犬，獵犬伽勒，妳是至福樂土的守衛者。
　　聖心騎士團的人告訴我，在戰場的時候，妳壹個人同六名大騎士對決，在被神跡刻印壓制拿下的時候，已經有數百名受祝騎士死在妳的手中。
　　誠然戰績驚人，令人欽佩。”
　　“但是……”
　　槐詩停頓了壹下，好奇的問：
　　“妳知道我是誰麽？”
　　那壹瞬間，冠戴者伽勒的身體壹震。
　　灰色的眼瞳抽搐著，死死的盯著眼前這壹張面孔，難掩仇恨之光。
　　“罪人，悖逆者，我知道妳的名字！
　　背棄吾主的現境異端！可鄙之獸的化身！不凈之奸邪！受詛咒者！
　　槐詩，妳終將在地獄中被碎屍萬段！即便在壹切滅亡都將用盡的時候，留給妳的苦難依舊如同荒漠中的黃沙壹樣衡多久遠……”
　　啪。
　　槐詩打了個響指，鐵線憑空出現在了伽勒的嘴上，收縮纏繞，打斷了他那滿懷著刻骨仇恨的話語。
　　“很好，我已經知道至福樂土有多想幹掉我了，謝謝妳。”
　　他誠懇的點頭，坐下來，就在伽勒的面前，坦然的說道：“那麽，我來給妳壹個條件。”
　　不顧伽勒的冷漠態度，槐詩敲打著自己的膝蓋，繼續說道：“接下來，妳會有壹場決鬥。在那裏，會有壹個對手在等著妳，我需要妳全力以赴，不做任何的保留。”
　　他說：“我要妳去殺了她，或者被她殺掉。”
　　當那樣說話的時候，神情毫無波動，就像是在說廚房中要發生的事情壹樣，只是刻骨的寒意卻從他的凝視之中，自伽勒的背後緩緩的爬起，令凝固者的靈魂隱隱的顫栗。
　　不知何時，嘴上的鐵線已經消失了，令他粗重的喘息著，難以克制內心中湧現的無數想法。
　　許久，他才問道：“殺了她我就能自由？”
　　“不，妳會死。”
　　槐詩搖頭，不假思索的回答：“不必抱有任何的僥幸，伽勒，不論勝負，妳都永遠無法回歸至福樂土。”
　　伽勒冷笑：“那我又為什麽要聽妳的命令？”
　　“是啊，為什麽呢？”
　　槐詩楞了壹下，仿佛深感贊同壹般，苦思冥想，可那嘴角的笑容卻自始至終不曾消散，依舊冷漠：“大概是因為……妳可以像個戰士壹樣的坦蕩死去吧？
　　或者，恥辱如蟲豸的雕亡。
　　我知道妳在想什麽，伽勒，我對妳的靈魂沒有半點興趣，不必急著害怕。
　　可倘若妳真的想要為妳的主人做點什麽，想要讓我抱憾終生和帶來創傷的話，這就是妳唯壹的機會。
　　除此之外，妳的壹切反抗都毫無意義，等待妳的將是歸墟中的永恒虛無。
　　所以，現在，請妳回答我的問題。”
　　壹柄至福樂土的制式大劍從槐詩的手中浮現，落在了伽勒的肩膀之上，緊貼著冠戴者的脖頸，帶來滲入靈魂最深處的寒意。
　　槐詩垂眸俯瞰，最後發問：
　　“——‘是’，或者‘否’？”
　　“……”
　　伽勒的表情抽搐著，死死的盯著那壹張平靜的面孔，憤怒、恥辱和癲狂在冠戴者的神情之中輪轉，可自冷漠的俯瞰中，那些如同火焰壹般燃燒的東西都盡數消散了。
　　到最後，只有壹片冰冷。
　　“……好。”
　　在槐詩的耐心迎來極限之前，他聽見了伽勒的回復：“我不知道妳究竟想玩什麽把戲，但妳壹定會後悔的！”
　　“很好，我就當妳同意了。”
　　槐詩微微壹笑，鐵光橫掃而過，照亮了他的眼瞳。
　　壹瞬間，自清脆的鳴動中，壹切枷鎖被盡數撕裂，宛如泡影壹般的破碎，消失。
　　到最後，槐詩手中的大劍拋出，落在了他的面前，釘進鐵中。
　　“拿著它，跟我來。”
　　槐詩轉身走在前面：“妳的時間不多了，伽勒，希望妳能有所表現。”
　　沈默裏，伽勒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的握住了劍柄。
　　只要壹瞬間，他就能夠將那個在地獄的烈火中焚燒到末日到來的奸邪梟首，可某種黑暗最深處所投來的冷漠目光讓他的本能凍結住了。
　　自這毫無防備的幻象中，仿佛窺見影中怪物獰笑的模樣。
　　等待著不自量力的獵物，自投羅網……
　　伽勒咬牙，克制著心中的怒火，拔劍，跟在了他的身後。
　　角鬥士麽？
　　來吧，來吧！
　　妳們這幫無信者，終有壹日，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在烈火中後悔至永恒！
　　和被送進來的時候所走的路完全不壹樣。
　　好像專門為自己開辟的嶄新路徑。
　　所過之處，壹片寂靜，並不像是角鬥場中那樣熱鬧喧囂，聽不見歡呼和吶喊在，還有壹片死寂。
　　穿過漫長的走廊，走向血染的角鬥場時，他就已經感應到了等待在黑暗盡頭的氣息。
　　宛如某種猙獰的龐然大物壹樣。
　　饑渴的喘息著。
　　鱗片摩擦的詭異幻聽回蕩在耳邊，眼前就仿佛浮現出詭異的漆黑巨龍的輪廓。
　　可緊接著，那巨龍壹般的幻象就迅速坍塌，收縮為了盤繞在山淵和風暴之中的蟒蛇。越是靠近，那樣的氣息變化就越是詭異。
　　仿佛狼壹般的磨牙吮血，饑渴難耐。可瞬息間，又仿佛無形的鬼魅那樣飄忽來去。到最後，只剩下壹片虛無的陰影。
　　陰影之中，是冰和雪的寒風。
　　等待的少女回頭，向著自己的對手露出咧嘴壹笑。
　　“妳好啊。”她說。
　　像是年幼的野獸展示自己的牙齒壹樣，滿懷著自豪和驕傲。
　　可那壹雙眼瞳裏毫無笑意。
　　只有壹片充盈著暴風雪的漆黑。
　　那壹瞬間，純粹的殺意將伽勒心中的雜念盡數驅散了，令冠戴者擡起眼睛，正視著這個根本不足以同自己相提並論的對手。
　　感受到了不應有的某種危機感。
　　在那壹雙眼睛裏……
　　“現境也有這樣的眼睛麽？”
　　伽勒輕聲呢喃著，舉起了手中的大劍，雙手緊握：“來！”
　　“看來，妳們雙方已經進入狀態了。”
　　槐詩站在兩者之間，最後宣布：“那麽，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有場外的幹擾，妳們將在此處不加保留的廝殺對決。”
　　他說：“不死不休。”
　　那樣的聲音響起的瞬間，他的身影已經消散。
　　兩雙冰冷的眼瞳之中，只剩下了自己敵人的存在。
　　鋼鐵咆哮的鳴叫聲響起。
　　撕裂了槐詩的殘影。
　　殘缺的冠戴者不假思索的動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宛如彗星疾馳在夜空之中那樣，破空而至。手臂之中，沈重的大劍舉起，對準了眼前的對手。
　　斬！
　　巨響之中，氣浪迸發，伴隨著無數冰屑和雪粉的舞動，安娜已經消失無蹤。暴風雪憑空湧現，吞沒了她的身影，又從另壹頭重組浮現。
　　手中的短刀刺出，緊貼伽勒的後心，刺出！
　　可緊接著，橫掃的大劍就將她再度逼退，幾乎斬下她的頭顱。自間不容發的瞬間，伽勒竟然能夠在傾力壹擊完成的同時，轉身，向著身後的敵人發起反擊。
　　那恐怖的速度和反應，即便是已經重創，卻依舊沒有絲毫的瑕疵，依舊淩駕在自己的對手之上。
　　激烈的對決在瞬間，就奪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在場外，林中小屋死死的盯著那壹道界限內的廝殺，可有的時候，視線竟然追不上那兩人猝然之間的加速和變化。
　　需要的條件，是毫不保留、全力以赴的對決和廝殺。
　　是正面擊潰自己的對手，在對決之中毀去他們的生命，掠奪靈魂，融入自己的源質之中，將其壹切盡數包容在惡念之中。
　　無止境的進行積蓄。
　　直到有壹天，這壹份積蓄自無窮惡念和殺意中迎來最後的蛻變。
　　這便是變化之路的四階——萃集世間眾惡者·冦斯切！
　　在曾經的事項記錄之中，五月花號之上，槐詩親眼見證了這壹具聖痕原型的末路。當蒼老的魔王在明悟自我命運的瞬間，釋放了自己腹中最後殘存的所有魂靈。
　　哪怕在諸神的驅逐和追殺之下，只剩下同全盛期根本無從比較的余波，就將船上所有的怪物盡數抹殺……
　　倘若不是莉莉在最後找到了他靈魂執念的憑依，槐詩可能也已經被那看不到盡頭的黑潮所吞噬。
　　這是變化之路中惡念壹系的質變，也是必須由安娜獨自去面對的難關。
　　構成冦斯切之聖痕的災厄，必須由升華者親自獵取。即便槐詩這個老師做得再多，壹旦決鬥開始，他就決不能再去插手這壹份勝負。
　　“老師妳怎麽看？”林中小屋輕聲問。
　　“看什麽？勝負？”
　　槐詩凝視著廝殺中的變化，並沒有回答，只是反問：“妳覺得呢？”
　　“不知道。”林中小屋搖頭，“畢竟是冠戴者，就算是殘血的冠戴者，也還是冠戴者。阿尼婭那個小鬼也從來沒個正型，實在是有點讓人拿捏不準。”
　　“我也是這麽覺得。”
　　槐詩輕聲笑了起來，自嘲：“即便是維塔利先生對她再有信心，可當安娜面對這樣的敵人時，我這個當老師的人怎麽可能安心呢？”
　　“如果有意外呢？”
　　林中小屋最後看向身旁的男人，好奇：“老師會出手麽？”
　　槐詩沒有回答。
　　自己會出手麽？
　　冒著讓學生永遠進階失敗的風險，出手進行幹涉麽？還是應該去選擇相信？相信安娜自己的選擇？
　　即便是她所走向的可能是壹條終結的末路？
　　“我不知道。”
　　槐詩說，“所以我在等。”
　　等安娜開口。
　　等待來自學生的呼喚。
　　他就站在這裏，站在她的身後。
　　在那之前，沈默著，等待。
　　林中小屋欲言又止，可身旁的槐詩卻好像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壹樣，看了過來，忽然輕聲壹笑。
　　“我想看到她贏。”
　　槐詩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好像想要看到妳贏壹樣。”
　　林中小屋陷入沈默。
　　沒有再說話。
　　站在槐詩的身旁，和他壹起等待。
　　直到破碎的短刀飛上天空，第壹縷血色從少女的臉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