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章 原諒

　　槐詩。
　　丹波之王。
　　此時此刻，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就坐在十字路口上，看著他們。
　　哪怕是通過親信再三確認，威廉也始終不敢相信。
　　只有壹個人？
　　就真的只有壹個人，站出來，攔在這群漸漸失控的暴民前方……他想要幹什麽？力挽狂瀾？事到如今才站出來安撫群眾？
　　他以為自己是誰？
　　簡直癡心妄想！
　　還是說，難道他想要把所有的參與者全部殺光？
　　這樣的話，反而比遊行的效果還要更加強烈！
　　他想要親手毀了自己創造的丹波？
　　在愕然中，威廉本能的回頭，確認了身後人群中保護者的存在，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壹點。示意下屬等會兒掩護自己離開。
　　他可沒有和這群炮灰共存亡的決心。
　　而更多的人，已經在人群中鼓噪了起來，吶喊著各種口號，推動著人群向前。
　　可這壹次，不論他們再怎麽在暗中鼓噪和吶喊，原本沸騰的人群卻都再無法向前——就好像無形的鐵壁於此浮現，阻攔在他們的前面。
　　有感受不到的嚴寒擴散，令擴散的火焰凍結。
　　在那壹雙眼眸的前方。
　　然後，有壹個低沈的聲音響起。
　　明明如此低沈，此刻卻就好像天和地的鳴動，令整個城市迸發出無處不在的余音。就好像這壹座城市也在隨之肅然低語，傳達到了每個人的耳邊。
　　“可能妳們之中有的人還不知道我是誰。”
　　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俯瞰著眼前的人潮，告訴他們：“我的名字叫做槐詩，應該就是妳們所聲討和想要戰勝的那個家夥沒錯……
　　是我讓這壹座城市重新復活，食物、飲水、教育，乃至平等的尊嚴，我給了妳們平靜的生活。倘若妳們想要見我，那麽我就會站在妳們的面前。
　　來到這壹座城市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妳們有任何的話語都可以對我訴說……”
　　那壹瞬間，那壹張平靜的面孔終於擡起，卻令所有註視者的眼眸壹陣幻痛，就仿佛正面直視著太陽的萬丈光焰壹樣。
　　“而現在，妳們之中，有人背叛了我。”
　　難以看清他的眼神，唯有莊嚴的話語在耳邊回蕩，告訴他們：
　　“妳們應當為之羞愧。”
　　死寂。
　　就好像，遺忘了如何呼吸。
　　因為肺腑中被塞滿了堅硬的鐵塊，凝固的空氣充斥了口鼻。當那樣如鐵的威嚴降臨時，無數靈魂都將為之顫栗。
　　不止是那些被蠱惑而來的參與者，就連那些混雜在人群中想要推波助瀾的人都凍結在了原地。
　　威廉艱難的喘息著，張口，想要吶喊，想要控訴丹波集團的黑暗和暴虐。
　　可如今，當烈日的光芒從天而降的時候，他卻發現當有的人開始說話，這個世界，就不會允許別的聲音存在。
　　威廉以為自己可以創造局勢，當他到來的時候，局勢就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這壹片土地之上，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權威！
　　至高無上！
　　而此刻，在那壹雙眼眸之前，壹切冠以‘勇氣’之名的貪婪和憎惡都在迅速的消散。自烈光的照耀之下，不由自主的顫栗。
　　在烈日的照耀之下，俯首。
　　可此刻，降臨的卻並非是暴虐和怒火。
　　陽光依舊在照耀，並不冷酷，也並不溫和，只是平等的籠罩著壹切，如此垂憐。
　　“我並不苛求妳們完美無瑕，壹切也總有瑕疵。”
　　在十字路口的椅子上，槐詩平靜的告訴他們：“人只要活著，犯錯總是難免，也難免遭人蠱惑，壹時行差踏錯。這並不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可只要有雙眼，就能看到壹切的改變，能夠明白未來在何方。只要有雙手，就能重新創造自己應有的人生。
　　再怎麽輝煌的諾言也和現實無法相比，因為人終究會醒悟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幸福源自於何處……所以，不要擔心，也不必害怕。”
　　他說，“我會原諒妳們。”
　　在那壹瞬間，那些凝固的人群中浮現擾動，不止是每壹個參與者，就連威廉都難以掩飾自己的驚愕。
　　就好像聽見了不可思議的囈語和過分天真的夢話壹樣。
　　更加難以置信的，是那壹張自始至終未曾有過任何冷意和猙獰的面孔，哪怕是面對失控的暴亂者，也未曾有過任何的動搖。
　　“他在撒謊！！！”
　　威廉嘶啞的咆哮，想要打斷他的話語。可是哪怕是調整到最大的音量，也無法遮蓋那回蕩在所有人耳邊的話語。
　　那是來自槐詩的保證。
　　“妳們有壹分鐘的時間離開這裏，回到家裏，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重歸往日的生活。妳們還有機會選擇自己的人生。”
　　在那壹瞬間，威廉絕望的發現，自己周圍的所有人……眼神之中，竟然有所意動？僅僅只是幾句話而已，竟然就讓他連日以來所灌輸的那麽多理念產生了動搖！
　　“事到如今，妳竟然還敢威脅我們麽！”
　　在威廉的死命催促之下，人群之中的親信們開始七嘴八舌的吶喊：“這壹套已經行不通了！”
　　“大家不要怕！！！”
　　“他們是不敢對我們怎麽樣的！”
　　“爭取權力！爭取尊嚴！！！”
　　再度鼓噪起來的聲音和喧囂令威廉微微感到壹絲心安，而他真正的依仗，卻絕對不是這群烏合之眾，甚至不是身後來自鹿鳴館的保護。
　　而是遠方，兩側高樓之上的黑影。
　　自上而下，俯瞰著所有的場景，來自電視臺的記者們正在迅速的尋找著有利的位置，占據高處。
　　甚至雇傭直升飛機。
　　數十臺攝像機擡起，對準了這壹觸即發的壹切！
　　趕快動手吧，趕快動手。
　　威廉甚至開始祈禱，充滿期待，不斷的發出信號，示意其他地方的隊伍趕快制造騷亂。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讓藏在人群裏的下屬‘槍擊’自己！
　　可不論他如何的發出訊號，那些活動在其他地方的隊伍卻始終都沒有回應自己。
　　只有座椅上，槐詩在輕柔的倒數。
　　“十，九，八，七，六……”
　　除此之外，再無聲音。
　　壹片寂靜。
　　太安靜了，就連呼吸的聲音都如此刺耳。
　　這壹座城市，安靜過頭了！
　　安靜到……威廉仿佛能聽見遠方血水滴落的聲音。
　　在其他的城區，在小巷、在醫院，在倉庫或者公交車場，壹具具蒼白的屍首躺倒在血泊中，空洞的眼神倒映著天穹或者是逼仄的天花板。
　　手裏還握著威廉從黑市上買來的槍械。
　　隱藏在槍身、彈匣和子彈裏的定位器還在繼續運轉著，向外界發出訊號。
　　由六合會的黑商們親自賣出去的‘武器’，表現出了良好的作用，並用最快的速度將使用者們送上了死路。
　　此刻，山下面無表情的巡行在血泊之間，挨個檢查，發現還有能喘氣的，就冷漠的扣動扳機。在他身後，下屬們麻利的提著裹屍袋、拖把、高壓水槍，專業無比的清理著現場，將壹袋袋鼓鼓囊囊的東西搬上車，送向冶煉廠的熔爐。
　　冷酷的獵殺早已經結束了，只有對講機裏催促的聲音不斷回蕩。
　　山下擡起腳，踩落。
　　卡擦壹聲，再無雜音。
　　而在十字路口上，槐詩的椅子之後……兩條街之外，武裝到牙齒的警察，還有穿著黑西裝神情嚴肅的極道們，早已經嚴陣以待。
　　可他們卻並不是隨時準備沖上去……而是死死的擋在街口的前面。
　　攔在憤怒的海洋前方！
　　人群，數之不盡的人群，浩蕩的洪流在這壹座城市之中漫卷，往日略顯空曠的街道早已經水泄不通。
　　數之不盡的憤怒面孔湧現。
　　那些讓人感覺無害又愚鈍的市民們，此刻仿佛野獸那樣，面色漲紅，雙眼遍布血絲，揮舞著手裏的鏟子、錘子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擇人而噬。
　　在經歷了短暫的平和時光之後，那些親手重建這壹座城市的獸化特征者們再度展露出自己最兇惡的那壹面……本應該遺棄在過去的那壹面！
　　和如今這看不到盡頭的浩蕩洪流相比，威廉所費盡心機的拉攏起來的隊伍，就連壹條小溪都算不上！
　　警衛們的最前方，上野汗流浹背的擋在前面，努力的阻止著那些狂怒的人群們，不要讓他們沖過圍欄。
　　此刻，這裏所有的警衛和極道，都不是為了鎮壓那所謂的遊行和反抗，反而在憋著壹口老血保護那群傻逼別被發狂的市民們給手撕了。
　　所有維護秩序的人都在叫苦不叠。
　　“大爺，大爺，別激動。”
　　“等壹下啊，等壹下，不要打起來。”
　　“咱們有話好好說……”
　　“我操，為什麽還有人帶槍來啊，禁槍禁槍！這玩意兒趕快給我沒收掉！”
　　上野面色驟變，趕忙撲上去，把壹個老頭兒抗在肩膀上長管獵槍拔過來：“老先生，趕快回去，妳這身子骨……”
　　“妳瞎了眼了麽，上野，連老子都不認識了麽！”
　　暴脾氣的老頭兒沖在前面對他就是壹個巴掌：“當年我跟著生天目會長的時候妳算個什麽東西！妳敢攔我的路嗎！”
　　說著，壹把，將上野手裏的獵槍奪過來。
　　在惱怒的推搡和撕扯中，這幫老東西幹脆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各種龍虎惡鬼的紋身。還有的老頭兒，已經揪住阻攔者裏的子侄，還是連打帶踹，現場教育了起來。
　　“妳媽的，妳還是不是人！還有沒有卵子了！敵人都砸到家門口了，妳還敢攔著我……我可去妳媽的吧！”
　　在最前面，手裏抓著兩把太刀的枯瘦老頭兒站在最高處，向著身後的人群吶喊：“就是那幫狗雜種想要來搞事！幹死那幫狗娘養的！”
　　“幹死他們！”
　　人群中傳來無數七嘴八舌的吶喊和咆哮：“為了同盟！！！”
　　相較憤怒的人潮，哪怕是此刻如此眾多的警衛也顯得過於稀少……
　　少到如同壹層薄紙。
　　不堪沖擊。
　　很快，在人群之後，兩輛大貨車發出高亢的鳴叫，令人潮向著兩側分開，緊接著，悍然撞碎了圍欄！
　　上野站在車頭前面，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決堤的洪流。
　　壹拍光禿禿的腦袋。
　　完蛋。
　　這可是老大交代的任務啊，怎麽辦！
　　“上野先生，怎麽辦？”旁邊的下屬茫然無措。
　　“我特麽怎麽知道怎麽辦！”
　　上野劈手，奪過了他手中的橡膠棍，額頭上的青筋早已經在灼熱的血液中迸起，獰笑，露出尖銳的牙齒。
　　“這個時候當然是，別人怎麽辦，咱們就怎麽辦！”
　　說罷，他竟然也舉著武器，吶喊著加入了那壹片海潮中，消失在湧動的人海中，只留下下屬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還楞著幹啥！”
　　反應的快的人回頭，向著這幫呆逼吶喊：“跟上啊！”
　　於是，再無任何拘束。
　　望不到盡頭的人海汪洋湧動著，向前席卷，吞沒了壹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