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八十二章 怪物和怪物

　　只是短短的彈指間。
　　當壹枚破碎的存續院徽章從空中落下，沒入泥土之中的時候，泥土中便悄然萌發出千萬縷肉芽。
　　仿佛海草壹樣，絲絲縷縷的升起，向著天穹。
　　太陽之上崩裂的縫隙之後，千萬噸血水噴薄，奔流，蒸發為猩紅的霧，環繞在日輪之上，增殖的血肉、器官和骨骼順著太陽的表面擴散，數之不盡的眼球、內臟、肢體重疊在壹處又開放，宛若蓮花。
　　壹縷縷糾纏在壹起的血肉觸須，隨著烈光壹同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盛放若日芒。
　　無窮的生滅所交織而成的食物鏈裏，終末之獸的輪廓漸漸浮現，如此的詭異，但又如此的神聖。
　　明明看上去醜陋的令人作嘔，足以令人靈魂顫栗和崩潰，但同時，又讓人發自內心的領受莊嚴和肅然，仿佛世間恒定的真理於此彰顯。
　　生命和世界的本質於此交融，糾纏，異化！
　　太陽被賦予了生命！
　　可活過來的太陽卻未曾顯現仁慈。
　　如此猙獰。
　　此刻整個地獄裏，但凡有知覺的人，都能夠感受到那驚天動地的波瀾，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夠見證。
　　那冉冉升起的血肉烈日——
　　莊嚴又聖潔。
　　詭異又醜陋。
　　令人膜拜，令人作嘔。
　　“叼拿馬，那是什麽鬼東西！”
　　太陽船上，雷蒙德看著那雷達裏那詭異的融合反應，優美的語言滔滔不絕，完全停不下來。
　　包括他在內，戰場上，乃至戰場外，甚至統轄局決策室裏的人，親眼見到這樣的場景，腦子裏湧現出的只有壹個念頭：
　　——媽的，槐詩那個王八蛋終於反了！
　　就好像籠子裏的二哈終於成功越獄沖向了模型，電影的套路劇情裏假裝友軍的內奸露出了本來面目，藏在海面下的大白鯊張開獠牙升起……
　　突如其來的震驚之後，隨之而來的，竟然是壹種松了口氣的安心感。
　　憋了這麽久，小雞子可算是露出黑腳了吧！
　　我還能不知道妳？
　　早就給我看出來了！
　　可緊接著，才遲滯的發現——為啥雷達上面，這識別信號裏，依然是友軍？
　　而且除了理想國和統轄局的標誌之外，還特麽多了壹個存續院的徽章？！
　　孽畜，妳們又做了什麽？！
　　不知道多少下巴掉在地上的聲音裏，只有羅素淡定抽煙，“基本操作，基本操作，大家坐，大家快坐……”
　　而所有人裏，受到最大傷害和刺激的，恐怕就只有原本用來保護槐詩的隊友了。
　　“這……我……他……他，我……”
　　阿瑞斯目瞪口呆，語無倫次：“這什麽情況？”
　　“沒見過吧？第壹次？”
　　旁邊已經蹲下來抽煙摸魚的齊天大聖瞥了他壹眼，早已經經驗豐富：“放輕松，習慣了就好。”
　　這種事情，還他媽的要習慣的嗎！
　　阿瑞斯的眼眶狂跳：“那咱……怎麽辦？”
　　究竟是繼續上去開打，還是掉頭把這個疑似凝固墮落的內鬼給片了啊！
　　“涼拌！幹活兒就對了。”
　　齊天大聖翻了個白眼，壹口氣把嘴裏的煙抽完，扛起了定海神針：“周圍的對手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麽？”
　　這種時候，離槐詩這癟犢子，越遠越好。
　　關鍵不在於能不能提供多少幫助。
　　而在於，別被這狗日的友軍給不小心壹腳碾死了。
　　至於剩下的……
　　剩下再說！
　　轟！
　　日輪爆裂的轟鳴裏，浴血蠕動的血肉太陽上，無以計數的肢體和器官裏，浮現出壹張張詭異的面孔，變幻不定。
　　嘴唇開闔時候，就唱響了響徹天地的聖歌。
　　“聖哉！聖哉！聖哉！聖哉！”
　　天穹之上，那個被絕罰卿壹拳打穿的崩潰軀殼中，井噴的血色裏，忽然有壹只手伸出，握緊了他的手腕。
　　緊接著，那壹張崩裂的面孔再度擡起。
　　咧嘴。
　　“傻了吧，爺也開了！”
　　兩張嘴唇在面孔之上開闔，聲音重疊在壹起，發出了嘈雜刺耳的尖銳聲響，第三只眼睛和第四只眼睛從張開的大口之中浮現。
　　四只手掌握緊了絕罰卿的雙臂，緊接著第五只手從胸前的裂隙之中伸出，握緊成拳，砸在了那壹張殘存著獰笑的面孔之上。
　　再然後，第六只，第七只，第八只……宛如王八拳壹樣的詭異拳法，化為了暴雨，令絕罰卿的身體激蕩著，竟然難以做出反應。
　　緊接著，裂開的太陽之中，噴湧的血色裏，壹只通天徹地的手臂握緊了燃燒的天闕巨劍，向著近在咫尺的絕罰卿，斬落！
　　轟！
　　那個詭異的老東西終於倒飛而出。
　　而天闕之劍上，竟然也崩裂出了壹個人形的缺口，隱約可以看到絕罰卿的面孔起伏……硬的如此誇張和離譜！
　　半空裏，槐詩的輪廓不斷的變化。
　　那些多余出來的肢體，手足和眼耳口鼻從周身不斷的延伸而出，時而變成壹個巨大的肉團，時而化為壹株分散擴張的詭異巨樹。
　　很快，壹切異常都消失無蹤。
　　溶解的血水之中，槐詩的面目重新浮現，可不同於往日的嚴肅和清秀，反而帶著妖異的氣息，對壹切生命的無窮吸引力。
　　劇烈的饑渴感，已經充斥了他的意識和魂靈。
　　來自永生之獸，不，來自這壹份生命的本質。
　　想要吃，想要生長，想要擴散。
　　要遍及大地，籠罩天空，充斥海洋。
　　那前所未有的沖動籠罩著他的意誌，令他變得無比的興奮和狂躁，甚至，對壹切生命都浮現出了濃厚的食欲。
　　現在，不久之前還要將他燒成灰燼的東君之火，反而變成了他維持人性的基礎，令他不至於異化為某種失控的怪物。
　　烈焰和血肉不斷的糾纏，廝殺，重疊在壹處，維持了槐詩的清醒。
　　他所能做的，只有以牧場主的食物鏈為容器，將永生之獸強行的塞了進去。
　　自槐詩的雙手之中，【毀滅要素·牧場主】、【毀滅要素·永生之獸】——這壹份昔日在丹波內圈險些成就的恐怖力量，徹底的漸漸的重疊壹處！
　　無窮的生命，無窮的形態和可能，在食物鏈中奔流，不斷的變化，令食物鏈的構成不斷的崩裂，坍塌和重塑。
　　每壹次生滅，槐詩就感覺那失控的力量略微的馴服壹些，每壹次的重塑，槐詩便感覺這壹份不斷膨脹的力量漸漸的得心應手。
　　他感覺自己漸漸的領悟了壹切，但壹切又仿佛如此的遙遠。
　　正如同存續院所測算的那樣，不對應的毀滅要素，便無法完成徹底的融合。縱然槐詩可以憑借著這壹份力量無限制的接近牧場主，無限制的逼近永生之獸，卻依舊無法完成突破。
　　但現在，對他而言，這壹切都已經足夠。
　　烈日之上，血肉所組成的終末之獸張口，咆哮，灑下了畸變之雨。伴隨著那些大群的哀嚎，肢體漸漸扭曲，變化，和血肉化的大地融為了壹體。
　　生命同世界結合在壹處。
　　以如此醜陋的方式——
　　可異化的天地之間，絕罰卿震怒的吼聲如雷鳴那樣，響起。
　　“雕蟲小技，竟敢班門弄斧！”
　　血水之中，癲狂的絕罰卿之上，那些燃燒的先天之火竟然在震怒中熄滅，緊接著，那天穹之上，無以計數的猩紅之劍驟然膨脹。
　　哪怕是模樣如此的古怪，可那蘊藏在其中的殺意卻已經徹底的凝結成了實質。
　　張開雙臂，吶喊：
　　“萬劍，給我出！”
　　在那宛若給自己鼓勁加油壹樣的呼和之中，天穹上的血色劍刃竟然以無比詭異的速度迅速的分裂和衍生起來，到最後，整個天穹之上，都已經被見鬼的什麽所謂的‘劍意’鬼東西給盡數充斥。
　　密密麻麻，無窮無盡。
　　自絕罰卿的狂笑裏，降下！
　　那比烈日所能普照的範圍還要更加誇張的規模，已經讓所有人看直了眼睛。而當崩裂的日輪中伸出壹只只巨手，握著龐大的長劍、刀斧等等詭異武器迎向襲來的天災時，便已經讓人窒息。
　　方圓千百裏之內，偌大的戰場，已經再沒有第三者的立足之地。
　　倘若前線之上，天敵和大君之間的鬥爭是現境和深淵之間的對決，那麽此刻此時此處，已經再難分出什麽界限……
　　壹切都被怪物和怪物之間的廝殺所占據！
　　異化的血肉太陽和亡國的絕罰卿，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更加的正常壹切……現境所創造的怪物和深淵所創造的怪物碰撞在壹處。
　　血肉化的世界被癲狂的絕罰卿隨手撕裂，可漫天的毀滅劍雨又緊接著，被遍布詭異眼瞳的日輪碾碎。
　　在這壹片混亂和詭異到極點的領域之內，壹切都在迅速的失控。
　　被雙方所宣泄的力量，碾成粉碎！
　　“竟然能擋住我的五成功力？！”
　　而直至此刻，絕罰卿的面孔之上，終於浮現出壹絲驚訝，旋即呆滯：“不對啊，我現在只有三成來著？那三成的五成是……壹成？不對，六分？也不對……”
　　“壹成半。”
　　槐詩無奈的提醒。
　　“對！”絕罰卿興高采烈，贊許道：“能擋住我壹成半的功力，倒也難能可——”
　　轟！
　　交錯的天闕之劍燃燒著烈日之火，再度斬落！
　　瘋話已經太多了……
　　要打就打，少逼逼賴賴！
　　自血肉太陽的運轉之下，天闕之劍向著大地連續劈斬，撕裂所謂的什麽億萬劍歸宗的恐怖瀑布，鎖定了絕罰卿。
　　在彈指之間，數百次以上的恐怖斬擊。
　　然後……
　　竟然，全被防住了？！
　　蒸發的血氣之中，絕罰卿依舊完好無損，毫無任何負擔的應對著槐詩的攻擊。
　　此刻，槐詩才終於確定。
　　雙方的力量竟然不相伯仲？
　　不對，‘能夠不相伯仲’這壹點，反而才是最大的問題才對！
　　此刻，擁有了來自現境的源質支援和大秘儀加持，東君的聖痕，牧場主和永生之獸的本質——
　　哪怕無法真正的和那兩個毀滅要素的完全態相比，可竟然都無法讓眼前的老東西真正的受到重創！
　　這個家夥，究竟是什麽鬼東西！
　　在這短暫的死寂之中，槐詩的眼眶之中，神之眼迸射光芒，死死的盯著那看似狼狽的老東西。
　　透過虛偽的軀殼，凝視著他的靈魂。
　　宛若世間晦暗和絕望所締造而成的恐怖海洋，無窮無盡……
　　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了靈魂的最深處，再度，浮現出了壹縷波瀾，好像冰山之下的模糊輪廓隱隱從海中浮現。
　　短暫的遲滯中，絕罰卿忽然擡起了手。
　　壹拍腦袋。
　　“啊——”
　　他恍然的說，“我想起來了！”
　　那壹瞬間，死亡預感，再度炸響！
　　緊接著，他的身體，便已經自上而下的向著兩側分開，變成了兩截。畸變的血肉烈日之上，壹道幾乎將整個太陽都徹底劈開的裂痕，炸裂開來。
　　可緊接著，槐詩便已經再度復原，裂口合攏，在無窮生命之下，所謂的重創根本不值壹提！
　　但他卻感覺，渾身發冷。
　　哪怕是神之眼，能在剎那間看到的，也只有鋪天蓋地的龐大陰影。
　　有什麽東西，從其中浮現，又壹閃而逝……
　　宛若刀鋒壹般。
　　輕描淡寫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