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四百七十二章 謝意

　　統轄局，中央大樓，能眺望到遠方的血色和風暴的窗戶之後，決策室的監控屏幕之上，浮現出了鬥爭的場景。
　　在沈默裏，葉戈爾靜靜的凝視著那樣的場面，許久，無聲壹嘆，起身走向門外：“我去休息壹下。”
　　洗手間外，臺盆前面的水無聲流逝。
　　葉戈爾壹次次的洗著自己的手，恍若失神，不知想些什麽，許久，有腳步的聲音響起。
　　“讓讓，妳占太久了。”
　　X女士說。
　　“啊？好的……”葉戈爾終於回過神來，讓開，想要離去，卻聽見X女士的聲音：“想起了妳那壹屆？”
　　“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葉戈爾無奈壹笑：“對壹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來說，太過於沈重，可對於壹個八九十歲的人來說，又太過於苦澀了。”
　　“羨慕嗎？”X女士頭也不擡的問。
　　令葉戈爾楞在原地。
　　X女士扯了兩張擦手紙，將手指擦幹凈之後，終於看向了他：“妳在羨慕所羅門，對吧？”
　　“……是啊。”
　　短暫的沈默之後，葉戈爾無奈的頷首：“祭品這個詞說的真沒錯，活著的人會羨慕死了的人，像我這樣滿腦子權力和欲望的人，就會羨慕所羅門那麽直白的活法。”
　　“給妳壹個機會，妳會換麽？”X女士忽然問。
　　“……”
　　葉戈爾沒有回答，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明白了那個虛偽的答案。
　　當他再壹次看向窗外，那隱隱被染成血色的陰雲時，便會不由得嘆息。
　　所羅門那個家夥……
　　恐怕這些年壹直都在暗中對著再生計劃進行研究和探索吧？
　　甚至，已經深入了核心，掌握了再生計劃的運算機制。
　　那便是【衡量總重】！
　　倘若秩序就是現境的上帝，那麽在舊神死去之前，便要創造出新的神明——以全新的角度，衡量萬物的價值。
　　宛如天平壹樣，冷酷又殘忍的對世間的壹切進行稱量，以靈魂的質量去決定主張和未來的方向。
　　重新厘定壹切事象的先後和序列，賦予價值。
　　邊境派，主權派，激進派，保守派……
　　保全哪方？偏向哪方？亦或者是冷眼旁觀，再或者予以打壓……
　　平衡各個派系和主張，並且決定向著哪方靠攏。
　　並不局限於統轄局之內，而是再度重整整個現境的秩序和方向——在這個過程之中，白銀之海中無以計數的靈魂會便是天平之上用以衡量的砝碼。
　　從全人類的整體角度，對壹切問題進行拆解，選取解決的方式和方法。
　　大到新的全境級工業計劃、能源配給問題、地緣政治沖突、各國的升華者管理、邊境和地獄開發計劃，經濟資源的傾斜方向、新的地獄開拓計劃、邊境哨站的維護、農業的補助和支持、免費教育工程的進壹步擴展、關鍵機構的人員的裁撤和編制的重整……
　　那些牽壹發動全身的復雜問題、以個體和組織的能力難以下達的決斷、亦或者是龐雜到在體系內部完全無法掌握全貌的運作方式……
　　人世運轉的壹切，無以計數的方面和問題，都將被再次審視。
　　而在其中的最前端，會在被排入第壹序列進行考量和審視的，便是每壹個參與者。
　　他們的靈魂和渴求，所屬部門和立場，所提出的議案和控訴，乃至……彼此的鬥爭，都是混沌運算的起點。
　　全人類之魂思考的出發點。
　　在沙盒之中進行昭示未來的鬥爭，為混沌運算的宏觀模擬提供珍貴的樣本。
　　從而得到最優解。
　　同時，他們自身的主張也會從白銀之海中獲得立場權重的加持，得到力量，再運用這壹份力量，同其他的主張和立場比較重量。
　　究竟是贏了的人能夠占據新秩序的主導權，還是正因為被新生的秩序所選中，所以才會贏呢？
　　彼此幹涉之下，已經無法分清其中的區別。
　　而所羅門，壹開始就放棄了贏的打算。
　　他所要的，只是權重而已！
　　即便是死亡也在所不惜……
　　——他要將犧牲的重量，擺進再生計劃的天平中去！
　　哪怕其中會有自己的那壹份，也沒有關系。
　　只要求那個未來中，有後繼者們的壹席之地。
　　“白銀之海會因此而動搖麽？”X女士最後問。
　　葉戈爾沈默。
　　許久。
　　無聲輕嘆。
　　“我不知道。”
　　他說，“誰都不知道。”
　　再生計劃從來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
　　倘若混沌運算判定他的主張沒有必要的話，那麽，就不會采取實行。倘若白銀之海認為必須繼續犧牲的話，那麽犧牲就不會停止。倘若再生計劃將所羅門的主張判定為有害思想的話，那麽，便會掀起新的清洗……
　　所謂的秩序，所謂的統轄局，所謂的再生計劃，就是這麽殘忍和冷酷的東西。
　　“我們都是秩序的壹環，我們都活成了現境需要的樣子，不是嗎？”
　　葉戈爾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雷鳴聲裏，遠方的吶喊和咆哮被雨聲所覆蓋。
　　再聽不清晰。
　　……
　　同樣的暴雨之中，被血火和死亡再壹次吞沒的槐詩，卻在恍惚之中再度失神。
　　看著那些漠然又嚴肅的面孔，看著那些破碎魂靈的眼瞳中，那些湧動的光芒，就仿佛燃燒的火焰壹樣。
　　當死亡匯聚成潮水，犧牲堆積成山巒，逝去的魂靈化作了火焰，籠罩了眼前的世界。
　　在突如其來的恍惚中，槐詩卻又壹次的回憶起了過去。
　　此刻依舊在繼續的諸界之戰，和那些籠罩在風暴和廝殺中的戰場。
　　那些從他身旁擦肩而過的車隊，浩浩蕩蕩的延伸向了大地的盡頭，轟隆隆向前的戰車之上，那個帶著頭盔的年輕人仿佛察覺到了槐詩的註視，回頭，向著他，得意的比了壹個大拇指。
　　美洲防線上士兵們的笑容，拍著他的肩膀時感激的模樣。
　　隨著自己突入福音聖座的晶格小隊，來自深空艦隊的登陸隊伍，還有更多……
　　明明才過了很短的時間，可是卻像是過了很多年。
　　當他再度回憶的時候，那些曾經那麽鮮活的面孔和笑容，都已經漸漸暗淡，看不清晰。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其中，有很多人都已經死了。
　　可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已經……習以為常！
　　“謝謝妳，所羅門將軍。”
　　自坍塌的廢墟之中，齒輪皇帝踏著燃燒的戰車，緩緩摘下了自己的面甲，向著前方槍林拱衛之中的敵人，致以謝意。
　　“嗯？”
　　所羅門似是不解。
　　“只是，多虧了妳，回想起了很多被遺忘的事情而已。”
　　槐詩凝視著那壹張雨水中模糊的面孔，衷心的感謝：“我代替那些被遺忘的人，向妳表示感激。
　　同時，也為自己的遺忘而慚愧。”
　　“要束手就擒麽？”所羅門嘲弄壹笑：“倘若妳來到我這邊，槐詩，我依然可以同妳共享我的所有，但妳並不會這麽選吧？”
　　“所以——”
　　槐詩說：“我不會再猶豫，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我會像對待真正不共戴天的敵人壹樣對待妳，所羅門，直到將妳殺死為止。”
　　倘若，這就是妳所求的結果的話……
　　“之後，我會盡我所能的，去幫助更多的人，避免更多的犧牲。”槐詩告訴他：“這是我對妳的許諾，我說到做到。”
　　隔著焚風和暴雨，所羅門凝視著他的面孔，看著那壹雙漆黑又平靜的眼瞳，笑容勾起。
　　“很好，槐詩，我喜歡這樣的眼神。”
　　他說：“還有……”
　　轟！
　　碎裂的雲層之後，天基武器的烈光迸發，宛若隕石那樣的恐怖動能從天而降，掀起風暴，留下了壹道燃燒的鐵光，瞬間，吞沒了槐詩。
　　在巨響之中，所羅門的警告姍姍來遲：
　　“——現在就慶賀勝利，未免太早！”
　　“不，已經結束了。”
　　在轟鳴和鋼鐵溶解的聲音裏，平靜的回應聲傳來。
　　暴雨和水汽的沖刷之下，壹層層拔地而起的鐵壁聳立，化為了壁壘，阻攔。而就在裂隙的最深處，那壹顆由所扭曲變形的炮彈就卡在槐詩的面前。
　　被支離破碎的巨獸咬在了口中。
　　沒有能突破最後的阻隔。
　　而槐詩再壹次的低下頭，戴上了面甲，於是，便冰冷的光芒從皇帝的雙眸中燃起。
　　鐘聲浩蕩。
　　昭告終結的時刻到來。
　　當被艾晴再度奪還的權重加持落入槐詩的靈魂時，仿佛來自白銀之海的潮聲便從虛空中泛起。鐵馬嘶鳴著，再度從虛空中走出，鐵蹄踐踏著焦土和塵埃，冷眼睥睨著眼前的無窮之眾。
　　當美德之劍再度舉起，向著前方時，崩裂的巨響便從滿目瘡痍的長街之上沖天而起，在那些老舊破敗的屋子裏，空空蕩蕩的廢墟之中，乃至被廢棄的建築裏，無以計數的鋼鐵發出了鏗鏘的鳴叫。
　　生命於此降臨。
　　自齒輪皇帝的意誌之下，銹蝕的鋼鐵褪去塵埃，彼此銜接，就化為了走獸和怪物的模樣，彼此匯聚時，就形成了漫卷的銀色海洋。
　　圈禁之手的力量在以瘋狂的速度攀升，修改現實，肆意的揮霍著那壹份龐大的力量，再造出無窮的鋼鐵生命。
　　而就在那壹瞬間，活過來的死物和逝去的生者化為洪流，沖撞在壹處。
　　戰爭的恢弘旋律自調律師的意誌之下，再度奏響！